尚书府的门前依旧热闹非凡。因着尚书府原本就坐落在京城最繁华的那条街道上,所以几乎只是出了尚书府的大门就是街道,到处都是过来过往的行人,还有不少把摊子就这么随意摆放在路边,偶尔有人路过的时候便端着一张客气的笑脸招揽客人,若是成了,那便最好。若是不成,却也无妨。偶尔和隔壁摊位的摊主闲聊上那么一两句,这小日子过得也是悠哉悠哉。
只是谁都没有注意到,在巷口那个角落的位置,一直在静静地看着这里,眼中流露出来的,却是难以言喻的隐忍悲伤的情绪。
王元芳今日很早其实就回到了长安,早到清晨的那些贩卖东西的小贩们都还没来得及收摊回家的时候,王元芳就已经站在这里了。
若是眼前的这些人知道,他们面前的这座尚书府的主人,会在不久的将来掀起一场叛乱,这场叛乱甚至动荡到他们脚下踏的这片大唐江山,不知道会是怎样的反应呢?想到这里,王元芳一愣之后又微微有些苦涩地笑了。
怎样的反应,怎样的反应……其实他是知道的,不止是知道,那次地宫事件之后,他还是他们嘴里的那个叛臣之子,罪臣之后,那般万人唾弃的存在。即使,他在这件事之前丝毫的都不知情,但是,因为他是王佑仁的儿子。而王佑仁,就是这次叛变的重要人物之一。
所以,这就是王元芳已经注定了的,逃不开的命运。
不是不甘心的,王元芳的骨子里,一直都是那么骄傲的人,他原本就是那么一个天之骄子一般的存在,又怎么会真的甘心?
王元芳有些控制不住地闭上了眼睛,下垂的眼帘正好遮掩住了他眼角的那一点晶莹的痕迹。再睁开眼睛时,那一双澄澈的桃花眼里,已然闪现出一丝丝的坚定。既然命运让他再次回到了这里,那么,这一切,就都让他来设法改变吧。只有从一开始就改变了,把所有的不好的可能都扼杀在摇篮里。那么梦瑶也许就不会死,那个人,也就会一直好好的,不会有任何受伤的可能……
至于他自己,罢了。
尚书府里其实和平日里都没有任何的差别,只是今日,似乎过于安静了些。王元芳推开门的时候讶异于尚书府何至于一个看守的门童都没有。若不是王佑仁的书房的门此刻还开着。王元芳几乎都要以为这里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个人。王元芳每靠近王佑仁的书房一步,心里莫名其妙地就紧张了一分。这种感觉,王元芳说不清楚到底是为什么,但是王元芳就是阻止不了自己产生这种感觉。明明自己早就已经知道今天会发生的事情,自己早就知道今日自己要面对的是怎样的一个局面。但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更害怕,王元芳不自觉地握紧了不知何时被自己拽在了手里的折扇。
略显得有些冰冷的扇柄让王元芳有一瞬的清醒,也不再如先前那般的慌乱,似乎躁动的心在这一刻平静了些许。王元芳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论如何自己终究都是要面对的,不管这样的面对所要付出的代价究竟有多惨烈,这都是他要去做而且必须去做的事情。这样想着,王元芳的心里已经彻底地平静了下来,拽地有些僵硬发疼的手也渐渐地放缓了力度。
“爹。”
屋子里,王佑仁此刻正背着身后的书架以及刚刚进门的王元芳,静静地看着远方,目光深邃而复杂,也不知是在想什么。王元芳也仅仅只是简单地喊了一声,那语气里日渐的生疏,王佑仁不是没有感觉到。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这个儿子,对自己这般生疏了呢?王佑仁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曾经,王元芳会向自己撒娇的时候,但是一切似乎都在潜移默化之中改变了,这样的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似乎是在李治下旨让他和狄仁杰外出游历之后吧?王佑仁虽然不明白李治为何会下这么一个决定,而看似和狄仁杰见面就会起争执的儿子,居然答应地那么爽快。王佑仁突然发现自己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已经不了解自己的儿子了。
然而这样的想法王佑仁只有一瞬,转瞬间便又想起那人对自己说过的那句话:“我的身边从来不养没有价值的人,如果……他没有让我觉得有我留下他的代价,那么他也不必存在了。”那个人对于这段时间王元芳和狄仁杰他们一行人的踪迹一直都在那个人的掌握之中。包括每次所遇到的人命案件,王元芳和狄仁杰各自的破案方法。王佑仁是了解那个人的,跟在那个人的身边那么多年,对于那个人的脾性王佑仁清楚地很。这便是要让他做一个选择了。
王佑仁作为父亲,自然是要护着王元芳的。这世界上任何一个父亲,都是自然而然要护住自己的孩子的。如果想要护住王元芳,那么……出神着的王佑仁想到这里,渐渐不由得沉了脸色。如果要护住王元芳,那么狄仁杰和王元芳之间就必须要有一个输赢。但是从那里听来的奏报来看,元芳似乎和那个狄仁杰的关系不错,怕是一时会接受不了他所说的。但是除了这个办法之外,王佑仁不认为还有更好的办法。
“芳儿,你觉得,你和狄仁杰的破案谁更胜一筹?”王佑仁沉吟了良久,终于还是开口问道。但是因为他从一开始就是背对着王元芳的,所以对于王元芳一瞬间变得略有些嘲讽是神情没有注意到。
接下来的一句,是不是要他一定要胜过狄仁杰了呢?还要说什么政见不同终有一日会被狄仁杰所威胁的那种鬼话。王元芳嘴角的笑意有些冷,但是面上却丝毫不动声色地开口道:“爹,我跟狄仁杰,至今都还没有分出输赢。不过破案这种事情,我跟狄仁杰都各自有各自的手段和方法,若是真的叫说,那也只能说是难分伯仲吧。”言下之意就是不知道究竟是谁更胜一筹,变相地也是根本没有回答王佑仁的问题。
“不行,芳儿,你一定要赢了狄仁杰。想你堂堂尚书大人的儿子,堂堂的国舅爷,居然连个布衣平民都比不过了?”果然,听了王元芳这个根本不是回答的回答,王佑仁的声调一瞬间就抬高了不是一个分贝,几乎是有些气急败坏地吼道。
“布衣平民?爹,如果我记得没错的话,狄仁杰是狄伯父的儿子,狄伯父曾经和您一样,身为京城四杰之一。”京城四杰之一,又得了皇帝的格外眷顾而得了军书铁卷,走出门就是代表了皇帝的意思,那块经书铁卷即使是王佑仁见了,也是要跪一跪的,这样的身份,又怎么会只可能是区区的布衣平民?爹,你在说出这样的话的时候,是不是从来就没有想到过这些?自然,这些知识王元芳内心的想法,面上,王元芳也仅仅只是说了这么一句话。可是这一句话对王佑仁的冲击力可是一点都不小。要知道,王元芳从来都是孝顺的孩子,这样的孝顺让王元芳几乎从来都没有反驳过王佑仁的话,像这般明显的质疑和反驳,王佑仁还是第一次见到。
“芳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王佑仁显然被王元芳话语中所表达的和自己截然相反的意思给弄的一愣,继而就是说不出来的愤怒:“芳儿,不要以为爹是在危言耸听。皇上下旨让你们游历,对你们一路所破的案子一定会有所了解。芳儿,你一定要让皇上看到你的能力,那样皇上才会重用于你。”顿了顿,似乎是注意到了王元芳的沉默不语和一开始便就有些难看的脸色,王佑仁微微缓和了声音,带着点循循善诱的意味:“爹知道,这一路你和狄仁杰他们一起游历,同进同出几乎整日都在一起,所以你们难免会产生惺惺相惜之感,你们成为了朋友,知己。所以你听爹这么说或许不会相信。但是芳儿,爹是在官场沉浮了大半辈子的人,对于这些事情爹比你了解地多。从来最难猜的就是帝王的心思,而且狄知逊……你狄伯父的政见和我的不一样,起争执怕是早晚的事情,所以你万万不可以低了狄仁杰一头,我要的,是你破案。”
对于王佑仁似乎是语重心长的劝导,王元芳却是神游太虚地莫名想到,对于王佑仁说的这些,自己从前是怎么回答的?告诉王佑仁,一再向王佑仁保证,狄仁杰是一个好人。甚至因为这个而情绪激动地和自己的父亲吵了起来。那时的王元芳并不明白,只是政见不同而已,为什么自己的父亲就这么容不下狄仁杰。后来发现了王佑仁的秘密,王元芳吃惊,失望,绝望。那时王元芳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父亲会那么容不下狄仁杰,可是那样的真相,却让王元芳承受不住。
“爹,对不起。”对于王佑仁的声色俱厉,王元芳只是垂下眼,辨不清情绪地说了这句话。然后,在王佑仁还没有回过神来的时候,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