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前月下。
一套上好的天青色牡丹纹茶盏在桌上摆定,茶水温煮出源源不断的蒸腾热气,模糊了对坐的两个少年棱角分明的脸。
一只骨节分明,指尖泛着淡淡粉色的手穿梭其中。若忽略掉那手面上的一片异红,单论他那一套行云流水的点茶动作,优雅矜贵的就算看不清他的脸,也足以叫人叹为观止。
“我想殿下这般的聪明人,定然心知肚明,我与阿幼,并非真正的兄妹关系。”
他这顶高帽白数置若罔闻,只道:“娘子说是兄长,我便认是兄长。”
“想必殿下也看见了,阿幼为我那般伤心难过的模样。”燕时不与他争辩口舌,“虽非兄妹,但我对她是比之至亲还重要的人。”
“所以你是故意看她痛哭一场,只为证明你在你对她的重要?”白数掀着眼帘看他,有嘲讽,“还是说,这不过是你的目的之一?”
你还有其他阴谋?
“当时之事的确是我无法脱身通知。”燕时否认,继续道:“就像殿下所说,在贵国地界,我的确无力保护好阿幼。所以,我要带她走。”
朦胧烟雾中,白数抬眸。
他的眼神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上挑的眼眸中满是戏谑的笑意。薄唇轻启,嗤声道:
“你想带走,我娘子?”
燕时不急不缓的拿出一张和离书,当真是蓄谋已久,“还请殿下签下此书。”
这不是白数第一次看见这东西,而这张的字迹并不是长幼的。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的时候,他明显松了口气。
白数捏着不过薄纸一张的和离书,静静摩挲着边缘,仿佛是在找出哪处最容易撕开。
“殿下别着急拒绝。”燕时看得出来,胸有成竹道:“我知道阿幼这样的女子娶之不易,殿下轻易不愿放手情有可原。”
回想起当初,白数哼笑,“那我娶她还挺容易的,毕竟是娘子亲手将绣球砸在了我身上。”
燕时的神色冷下来,“殿下,贵国皇帝生性凉薄,我想你自是比我还清楚你的处境,我可以帮你。”
白数淡淡道:“我的处境如何,阁下又凭何证明你有能力帮我?”
“殿下身边的人还未传达回来吗?”燕时眉眼微挑,语气满是自得:“他们查不到我的身份。”
“查不到便查不到吧。贩夫走卒,甚至是孤儿死囚,的确有些难查。”白数不掩语气轻蔑,明显的讽刺完人后又蓦然一笑,“当然,我只是做个比喻,燕时公子通身清贵,绝非凡人。”
燕时明知他在激将法,还是从怀中摸出一块玉牌,单论这玉牌的翡翠质地便是稀世珍宝。而这东西的真正含义他也相信白数一眼便能看懂,“只要你答应对阿幼放手,我可以帮殿下拿回你想要的一切。”
那是燕国王室的象征。
却白数面不改色,甚至不再和他一句多言,显得无赖起来,那张不堪一击的薄纸在他手中终于还是应声而裂,“我想要娘子。”
长幼一只脚刚踏进院中,便听见这话。
她错愕的表情,此时和燕时倒是真像了兄妹。
白数懒洋洋的回头,对她哂然一笑。
“娘子。”
暖黄色的灯光映衬,夜风卷起纷飞的桃花瓣落在他肩头,这一切都显得他眉眼弯弯有无尽温柔,长幼却觉得背后一凉,硬着头皮答:“殿下。”
白数起身向她走来,长幼觉得自己眼前的光一点点被他遮挡暗淡下来,他修长的身影彻底站定时,她的眼中便只能看得见他。
“娘子,你上次说我叫你的名字生分,你却总叫我殿下,难道就不生分吗?”
长幼后退:“尊卑有别,长幼不敢僭越。”
白数紧逼:“娘子可以僭越。”
长幼看向他身后的燕时,眼神无声询问着:你又怎么招他了?
“娘子。”白数还在耳边念咒似的叫她,“你好像从未叫过我夫君,或是相公。”
长幼转过眼神,何必跟白数在这纠缠,叫一句又不会掉肉。念及此,她扬起一副拿手假笑,脆生生的叫道:“夫君!”
像是听了这话高兴了,白数熠熠生辉的一双眼睛忽然低下来,额头抵着额头的距离。长幼眨巴着一双水洗葡萄似的眼睛,看不懂他这是又发什么疯。
燕时脸色阴冷。
从他的视角看过去,那真像是一对拥吻的恋人。
茶杯在他手中碎成几瓣。
长幼听见动静吓了一跳,连忙推开白数跑过去,一张口哪有半点所谓的顾忌尊卑,她分明叫的比谁都敢:“白数你这茶杯是纸糊的?这么容易碎?!”
燕时那样漂亮的一只手旧伤未愈又添新伤,锋利的瓷片在手中划出稀碎的伤口,溢出的鲜红的血液配合他昏暗晦涩的眸色平添一丝妖冶艳色。
长幼一心关注伤口,并未察觉这个与她看遍五湖四海,共谈天下宏图的少年,似乎…变了。
白数看得清楚。
“娘子,我头痛。”身后人又声音虚弱的唤她,“你方才可感觉我的头有些烫?我好像病了。”
“啊?”长幼迷茫的回头。
见她是不会挪步子了,白数便自行走上前来,拉起她的手往自己的额头上覆,“你看看。”
长幼这手能感受出什么,她索性踮起脚再一次将脑袋抵上去,须臾迟疑道:“没有吧。”
白数不依不饶:“可我头痛。或是可能见了什么脏东西,只有看着娘子才会感觉好些。”
他这人什么时候也会说这种情意绵绵的让人浑身难受的话了呢?!
长幼瞪大了眼睛,一时觉得他真是病的不轻,烧糊涂了都,于是脱口而出:“你真是病了。”
白数笑起来:“那娘子还不多关心关心我,你总那么紧张兄长,我是会吃醋的。”
他的目光缠绵温柔,又带着一点委屈,当真是把她当成了恩爱至极的妻子,对她撒娇求抱似的。谁能受得了堂堂澈王殿下如此对待?反正她受不了。
长幼腾地从脖子红到了耳根。
手上微微一重,是燕时在捏她,她终于想起了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不行不行,我一人照顾不了你们两个,我得去叫冬禧来!还有不闻也该来叫他看看他主子!”
长幼念念叨叨的从这两人的中间夹缝逃生。
起风了。
迎面一阵冷风吹的她心都凉了,鼻腔一痒,长幼猝然打出了个喷嚏,紧接她便觉得脑海一沉。
“这下,我也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