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师,你可否告予我们知道,如今这洛阳城患病疫民们所患疫病究竟是何病,又有何病因,何病症?我们是神都巡案人,有腰牌在身,前来问询信息。”
萧小趋三人踏步上前,躬身行了一礼,随即极为恭敬地对病坊中尚在查看病人病况的医师问道。
那医师瞧着年纪并不大,是一不过二十多三十岁的年轻人,脸上面容颇白,皱纹颇少。一张脸上虽只有一个宽阔的额头与一双黑曜的眼睛露了出来,可眼神深邃,目光明亮。
那年轻医师在听得萧小趋这么问后,又看到三人身上的神都巡案人令牌,于是说道:“该病因于洛阳城中乃至有史以来皆为第一次发生,故而并未有病名,暂称新疫。该病自病发以来至如今多人病重,不过两个月时间,尚未能查出所患病因。而至于病症,洛阳城内患病疫民在患病初期会表现出全身红肿,斑变毒疮的现状,患病一至一个半月后,患病疫民身上四肢开始变得僵硬,脸上身上肤色变灰变紫,面如死尸,形如枯树。病人反应力及应变力皆会便慢,犹如将死老者。”
萧小趋:“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那这些病人在被送过来的时候,有没有被发现脸上身上有何额外伤痕?如脖颈部掐伤勒伤,身体上额外抓伤一类。疫民患病原因为何会足两个月都查不出一点源头来?我听闻被送来的洛阳疫民分散自洛阳城各坊市各部,四处皆有。此时难道不应该核查他们共同经历或共同行为,找出共因?”
那年轻医师闻言,面无表情,出声解释道:“并无,洛阳城民患病被送过来后,除全身出现不规则红斑红肿外,并无异样。而至于患病原因,我们太医暑在疫病初期便已经从水源、气味、接触、食物、穿用等多方面一一核查染病因素,可洛阳城中染病城民所用渠水并非同一渠道,所接触气味并不相同,食物及吃穿用住皆无过于相同之处。”
萧小趋将信将疑地相信了太医暑医师的说法,并且问道:“那你们最新一天的疫民情况何如?我从外面听闻,今日有一处病坊的病人突然起了异状,双目通红,走路反走,以手掐脖?”
太医暑医师:“确有其事。今日,就在上午时分,洛阳城中最先感染疫病的一批疫民突然发生病变,其中一位中年妇人双眼发红,口冒唾沫,双手十指长出极长指甲,四肢柔韧性极强。其拟猿猴行走,向前奔行,以手抓地。随即又用双手掐其余房中众人,使得房中异动。
“再然后,房中如此病人极速增多,至如今整个病房中皆是如此状况。院外守城卫士进去十数个,勉强已控制完成。不过,因事发紧急,该种境况还未来得及与朝廷及太医暑禀报,亦未研究出病变之由。”
萧小趋:“我能进那房间中看看吗?”
太医暑医师:“若是三位大人不担忧被其侵扰,自可进去一看。”
萧小趋三人在年轻医师的带领下,很快来到了那间事发的屋子。
就见,那独一处另立于其余低矮平房之外的宽阔木房处,外周是以实木制成的一人高坚筑外墙,内里是数尺宽的加厚房门。
房门之外,只一间木房便有足十六名身着盔甲穿戴整齐的守城卫兵看守,在得到太医暑年轻医师的命令后,这才十分谨慎地放出一条只容一人过的小缝来。萧小趋三人侧身挤了进去。
还未进入屋内,便已经听到木房之内人声重重,各色各样的哀嚎声嘶吼声低吟声怒骂声相互交杂。其实,如今已经极难听出来木屋之内乃人声之响。可是萧小趋三人还是被眼前之景给吓到了。
只见,那采光极差光线昏暗的低矮木房之中,不过方圆十几丈的空间之内,桌台床椅摆了一地。那不过用粗木制成的桌台床椅粗糙至极,如今有许多还碎了,缺胳膊少腿,碎片残缺。并未经过任何铺设的土泥地上一片狼藉,碎布碎石碎木碎沙散落一地,地上甚至还有血迹。沾满了腐朽气息的霉腥味异常浓烈,使人入如困境,萧小趋三人还没彻底进去便已经被味道给熏醉了。
而在那满地狼藉之上,更为让人惊异的是被绑在低矮木床上一个个神色愤怒双眼空洞的男女老少人们。
那些困在此房中被双手双脚绑于床腿之上的洛阳城疫民们脸色皆白,双目泛灰,本应黝黑的眼珠子处此时照上了一层浓郁的惨白色灰障,眼珠四周的视网膜处血红一片,无数细密的红血丝自眼眶四周攀延至眼心。
而这些洛阳城疫民的手脚处,确如太医暑医师所说,指甲极长,极为尖锐。
这些洛阳城疫民们虽被近拇指粗的极粗绳索牢牢绑着,可四肢仍在床板之上极力挣扎、蠕动,发出嘎吱嘎吱咔擦咔擦的声响。洛阳城疫民们口中的唾沫色泛乳白,溢了一地。
而在这一具又一具洛阳城疫民重重叠叠的身影之中,在那矮堂屋的最中心,那处极为粘腻又脏乱的地板之上,竟然还跪着了一个约莫二十七八岁的中年女妇。
这位二十七八岁的洛阳妇人身上穿着一席土褐色麻布襦裙,脚上踩着一双已经被脏物染成了斑驳灰白色的麻布鞋。身上无任何多余的装饰物,头上乌发散乱如逃荒归来的他乡难民。
而这位二十七八岁的妇人此时眼神清白,神色清明,很明显,虽其表情狰狞,却仍是并未染疫的正常城民。
只见这尚存理智的城中城民跪于地上,脸上涕泪横流,豆大的泪珠自双眼之下一滴滴滴于地上,嘴中嘶声大喊:“苍天呐,为何我丈夫不过是来这洛阳城病坊处待了一个多月,便变成了如今模样!”
萧小趋公输恒公仪孙三人感到不解,纷纷转头看向将他们带进来的太医暑医师。
只见那太医暑医师身旁不知何时已经站上了一位全副武装的守城卫兵,那守城卫兵躬身站于四人身旁,见四人询问,立刻俯身回道:“禀大人,这妇人是刚刚才跑进来的,说是一个多月未见到自己的丈夫,过于念想,故而从院落后面一支角旮旯处偷偷跑了进来。不过这洛阳城城南病坊四周我从初来时便四处查看过,并未见可进之处,待会换防之时我再逐一排查。”
太医暑医师:“那你又如何放任她在此处不赶走?不知道如今洛阳城疫病严重,病坊处禁止一切闲杂人等进入,防止传染?”
那守城卫兵又立刻躬身连声应道:“是,是小卒看守不严考虑不周,我现在便将她赶出坊去,再也不放进来。”
那守城卫兵说完便要动手,却见那中年女妇跪在地上哭得更起劲了,一双膝盖在脏地上摩擦出污痕来:“呜,我不走,我不走,神都城的县老爷们究竟有没有把此次病情放在眼里?为何我丈夫不过是进来一个月有余,便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我不服,我不服!
“外头有传言说是当今圣上私德有愧,天降责罚,百民受罪,故而才有了这疫起的源头!
“我要圣上向上天道歉,向天上道歉,否则我便跪在这儿不走了!”
萧小趋三人本来见妇人是因丈夫得疫才如此憔悴,还十分体量妇人的情绪。可是,如今见妇人说着说着竟还扯到圣上私德上去了,只觉得此举愚钝,十分无厘头。
城中得疫向来都是他方作用的缘故,找出病因解决病果才是要事,又与圣上私德有何缘故?
再说了,当今圣上为了洛阳城无头尸一案及洛阳城疫病一事所做举措可够多了,特设神都巡案司,特设专属病坊,就连他们三人都是如此摸寻来的。于是三人想上前与这中年女妇说一说道理。
可是,也正在这个时候,就见站在三人之旁的太医暑医师已经冲上前去,一把抓住城中妇人的其中一根胳膊,交予旁边的守城卫兵道:“哪轮得这女妇妖言惑众,直接拖出去凉风中让她好好清醒清醒,不许再放进来。”
守城卫兵应声做了,生生将那城中妇人拖了出去。
那城中妇人在被拖离之时口中还在念念有词:“你们最好别让我活着出去,不然我若是到了洛阳城的大街之上,定将你们的丑恶嘴脸往外说去!”
太医暑医师面无表情。
萧小趋三人听着中年女妇撕心裂肺逐渐远去的吼声,心中只觉甚不是滋味。这城中女妇不过是过于思念丈夫才会出现如此莽言,倒也不至于被如此对待。
不过,此处乃太医暑医师的主场,医师自有医师的处理方式,他们也不好多说些什么,于是只好在道过谢后自行离开。
公仪孙在出门之后对公输恒萧小趋两人说道:“这医师的处理可真是怪异,为何不与那妇人解释一通,而是直接将她赶走,任其怨愤?”
公输恒拍了拍公仪孙的肩膀:“或许是医师在此处待得太久了,每日面对无甚神智四处发疯的病人,心中烦闷,没了耐心。不过他日日在此辛苦劳作,应该予以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