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沈阳的时候,江涛那辆mpv中间一排都是空的,回去时倒是满当当的,张敏和李娟坐在中排,张敏捧着关启山的骨灰盒,准备带着关启山回盘锦下葬,他们住的村子坝外有一片空地,供村子里的老人们去世后下葬,那也是离关启山待过的农场最近的地方。
“涛,你现在做工程?上次回村,人说你家这日子过得可风光了,一个闺女一个儿子,多好。”李娟问,她嫁去了别的村,离老家有段距离,但是还是能听到他的“光荣事迹。”
“赚点小钱,养儿养女。”江涛谦虚地说话,但却不谦虚地笑。
“小钱?我听说你家年底开工资都是拿麻袋装钱给工人发,这还算小钱啊?”李娟笑。
“还是比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强,不遭累。”李娟又说,她养猪,辛苦就算了,还特别臭。
“还是周校长工作好,教书育人。”江涛又把话头引到了周正明身上,孩子闹到这样,现在又和校长一起办了这么大事,他已经有了自己的目的。
周正明坐在奔驰mpv的副驾驶,忍不住摸了摸这真皮椅子,来的时候心太焦灼,现在才看明白这辆车是满配的,他也听说半个村的人都在给江涛打工,确实风光无二,大女儿小儿子的可心家庭,原本大女儿学习也好,就是不知道怎么突然变了性,叛逆起来比一般人还要狠,上去就是砸丧,像吞了豹子胆。
“今年也退了,现在搞丧事赚点养老钱。”周正明说,看起来谦虚,但也没说错,退休工资不多,他还有自己的用处。
“退是退,能量肯定还在,我家这闺女,和周校长孙子一般大吧?还是得学校老师们多关照一下。”江涛不改自己的商人本性,开始和周正明拉近乎,其实他清楚闺女为什么闹,所以他得好好掰明白她的心性,生怕后面有更大的祸端。
周正明从鼻子里鞥了一声,没回答可以还是不可以。
在商人的认知里,不明确的拒绝就是有余地可以操作,于是江涛来了劲儿,在高速上就开始打电话,故意在大家面前说找盘锦最贵的风水先生,几个电话就约好了回去看坟地,这两天就下葬。
电话是为了周正明打得,但在后排听他电话的李娟倒是感激不尽,偷偷怼了一下周正明。“都是一个村的,帮帮忙没啥,你看你就是哏,等我回去,正明,姐给你拉半头猪,你给孩子上上心。”
李娟从小就是这种人,特别直接,她知道江涛给关启山花的钱是为了周正明,于是主动说。
周正明一笑置之,于是也不再聊这个话题。
“大姐,我回去给大哥拿点东西。”听众人聊了一路,张敏一直不想开口,但现在又不得不开口,于是问了李娟,她想给李娟补那半头猪的钱。
“拿啥钱啊,什么都不用”车里的话头突然变成了谁给周正明送礼,他立刻解释。
“我那猪糊口行,就是埋汰,味也大,去年猪瘟好歹是没出啥事,我现在都会给猪扎针了,你姐夫把着那猪耳朵,我就顺着屁股扎。”李娟一边说话一边无实物表演,先两手假装捏猪耳朵,又变成一只手扶着猪屁股一只手推药的。
一个人演完了两个人的活,一车人都被李娟逗笑了。
死亡就是这样,活着的人继续沿着海岸走路,海里起潮,一波一波的攻击赶路人,但不会一直让你没在水里,你无法回避那些潮湿时刻,但褪去的时候,还是要继续赶路,勇敢走下去,直到自己也沉入这海里。
三个孩子坐在最后一排,玖玖横在郭丞和江时雨中间,她一直没笑,还在想自己沉重的身世,郭丞戴着mp4的耳机在那看电影,江时雨又靠在在关玖玖的肩膀上大睡一觉,全然不知道前面的话题都是关于她的,张着半个嘴。
一觉醒来,车就到了盘锦,一行人停在村里的空地上,李玉抱着江秋秋等在那多时了,车一停就开骂。“江涛,你把我闺女拐哪儿去了,两天没去上学,老师都找疯了。你可真是浪没边儿了,都得瑟沈阳去了。”
江时雨直接越到中排从李娟那边窜下了车,喊了一句妈。
江涛比她还不满,自己为了孩子出了躺远门,又是陪灵又是搬纸人的,遭罪不说还遭罪,现在她却在这么多人面前没给自己留面子,但又不敢太大声吵,于是从她怀里抱过来江秋秋,怒气冲冲地说。“我给你发短信了,那是你没看,你这妈就当的合格啊?”
“没事是不,大闺女。”李玉瞪他一眼,直接不搭理他,转头问江时雨。
江时雨点点头,李玉突然看到身后的张敏,捧着的是骨灰盒,吓得把江时雨往身后藏。“大姐,你端的那是啥。”
郭丞指了指关玖玖。“是她爸。”
他回答的太直接,李玉觉得晦气,嘴巴皱着,不想说话,于是把着江时雨的肩膀,让她当着自己面转了一圈,确认孩子没事后骂骂咧咧地抻着江时雨就要走。
江时雨一回头,抢过了郭丞的mp4,直接把耳机从他耳朵上摘了下来。“还我!”
郭丞偏不,又伸手抢回来。“等开学,我给你送班级去呗,你几班啊?”
“高二三班!”
“高二三班,江时雨同学,无故旷课两天,没请假,联系不到,去走廊站着听课。”回到学校第一堂课,就是教导主任蒋富成代陈明朗的的政治,周正明退休以后,蒋富成下期正式任校长了,现在当仁不让帮忙代课,就差办公室还没搬了。
江时雨站起来,自己拿着语文书走到了走廊里。
蒋富成大腹便便,头顶没几根头发了,又开始巡视台下的同学们,一个一个都坐的板直,生怕被他这个机关枪嘴扫到。
“你们班语文课代表是谁?去把办公室的语文作业给我搬过来。”
蒋富成问完这句话,整个班级都沉默了,好巧不巧那课代表刚被撵出去。
江时雨被罚在走廊里听课,她不满意这个对待,在她心里,自己是出去做有意义的事情了,于是抱着胳膊倚在门框上,站在那看老师讲课。
张圆嫌事小,不大不小的回了一句。“刚被你撵出去那个。”
于是蒋富成一回头,看到江时雨的姿态,蒋富成不满问江时雨“逃学逃出优越感来了是吧?”
“我没逃学,我跟周校长出去办事了,你不信就给他打电话。”江时雨回答。
对于领导来说,责问别人时,他们并不在乎对方给什么回答,但他们在乎的是该沉默的时候对方非要回答。
于是蒋富成一个粉笔扔过去,让她滚去办公室等自己。
去教导主任室的路上要穿过一大长串走廊,江时雨这个人就是这样,为人刚正不阿,做错就立正挨打,没做错就死不认错,于是气冲冲往前走。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原来张圆顶了临时的课代表身份,也跟着江时雨一起穿过长走廊,一路上,张圆追着江时雨身后一直问“你干啥去了?你跟校长办啥事啊?”
“和你没有关系。”
江时雨讨厌张圆,张圆一直说自己喜欢陈明朗想当课代表,被自己比下去后还假装没事,像一个绿茶花,背地里屡屡找她茬,后来陈明朗葬礼上,张圆也没有去,现在又开始谄媚蒋富成,估计想当蒋富成的课代表。
张圆受不了自己被无视,和江时雨解释“我只是想帮助同学,关心同学,帮助老师解决问题。”
江时雨懒得和她说话,就哦了一声。
“你干啥这幅态度,这么扬巴,就你高贵,就你会写作文是不?陈明朗对你那么好,就把你作文拿去评奖,那人家死了你还去闹了呢。”
“那陈明朗葬礼你咋不去呢?”两个人已经走到了蒋富成办公室的楼层,江时雨突然停住,转头问张圆。
张圆眼睛眨巴眨巴,却不是被戳破的样子,非常神秘地问。
“你想知道为什么?”
“我不想知道,贱货,谁想知道你怎么想的,写不过别人就搞小动作。”江时雨以前是不骂人的,倒也不知道最近是怎么了,闹完葬礼,见过生死以后像是开了一个心闸,想人这辈子很短,不一定哪天就死了,此刻她想起去年的作文大赛张圆把她的稿子扔了,又是邮寄最后一天,让江时雨三连冠的机会被取消了。
她继续往前走,到了蒋富成办公室前面,按着门把手就要往里走。
张圆突然说。“因为我觉得她不配为人师表,江时雨,我说得你不懂吗?全班就我知道,你为啥去闹。”
江时雨突然愣住,回过头问张圆。
“你说啥呢?”
张圆又笑,凑过来,在江时雨耳边说。
“她和你爸搞破鞋啊,我上个月去补课的时候都看见了,你爸和她一起从酒店出来,你爸诶,这么有钱,同学们都认识。”
江时雨一手拽着门把手,一手就拽着张圆的头发,直接把她推进了蒋富成的办公室里。
两个人在办公室里就打开了。
“知道了砸了?你在这演偶像剧呢?你他妈还要威胁我啊?不就是想当个课代表吗?我早就不想当了,你也肮脏!张圆!”江时雨开始骂。
还不等张圆还手,李玉尖叫了起来。
“江时雨,你干啥呢,你打人?!”
两个人扭打的动作一顿,但张圆的头发还在江时雨手里,两个人半弯着腰彼此攻击着,完全没看出来原来办公室拐角那还站着俩人。
是江时雨的爸妈,他们的脚下,还放着五粮液和四条中华。
江涛有点尴尬,把中华踢进了办公桌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