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这里心中忽然怒起，说道：“我——我已经并非身居要职，大人说的我们倒是什么意思，下官不甚明白；既然没有长孙无忌什么事，你们提议吧，我也避过了！宰相大人！”
萧禹从长孙无忌身后说道：“您真的听不懂我们是什么意思么？国舅爷！”
长孙无忌说道：“下官何等的愚鲁和浅学，也不明白国舅还能参与政务，陛下的国舅也不止长孙无忌一人吧，真是承蒙宰相大人提醒一声，国舅参政的话，大唐的史册都要被人笑话了！陛下的心意原来宰相大人如此清晰，下官倒是改日登门聆听教诲了，各位，下官辞过！”
长孙无忌也没有拜别诸位，疾步走出封府，突然感觉头重脚轻，几乎栽倒在地。
萧禹从后冷笑道：“下官？辞过？”这种在宰相面前辞别回府的下官，也算开史第一人，非长孙无忌莫属，八面威风，气概冲天！
提议吏部尚书之事如风卷大地，长孙无忌才出正堂，就觉察到人人脸色各异。散在四周的官员并没有围拢过来，三五成群，窃窃私语。时至盛夏，灵堂中从里到外无不透露着风刀霜剑，陛下一声令下，已让长孙无忌感到体无完肤。
直到面前有一人过来打招呼，长孙无忌忽然感到一丝慰籍，打招呼的是康崇。一个整天跟在世民和自己周围闲晃的大爷，康崇并非是籍籍无名之辈，相反，世民见了康大爷最头痛，因为人家要么不做事，要做事，敢把李世民掀下马的大爷。康崇谦冲淡笑：“你和世民，哪个疯了？”
无忌见他侧脸讯问，不由心中狂跳，康崇始终是个明白人，此时千言万语几乎势不可挡地将要倾吐出来，但是无忌摇头说道：“我累了，我累了。回府了。”
康崇说道：“李客师去查抄了梁驰的家，还带走了梁驰的妹子梁碧茹，是不是去了你府上？”
长孙无忌没好气的说道：“嗯，你跟梁驰说，让他拿吏部尚书的官帽来换梁碧茹！”
康崇说道：“要不，康崇送您回府？”
长孙无忌无奈地点了点头：“怕你了，去我那里喝杯茶，怎样？”
康崇说道：“这种时候，为什么要替乙骏说话？已经被人诋毁一个行贿，一个受贿，你以为陛下不起疑心？这倒好，本来没吃羊肉一身腥，你还在这个时候替他说话，完了你！”
长孙无忌说道：“在你们眼里，做了官，就没有清官？或者推断外人个个身怀异心？康崇，我当你是不同的人——所以拿你当朋友！”
康崇说道：“你！你先保住你自己吧，还想保住一个外人？乙骏的事，大则大之，小则小之，似乎陛下也有意——”
长孙无忌说道：“你懂什么？我还不明白世民？乙骏无非是块试金石罢了，世民是借此看看百官的态度，也没有说长孙无忌全对，也没有说萧禹全错！我也明白萧老的意思，萧老的担忧也不是全错？我是因为没有全盘通查的缘故，所以不能断言。如果众口一词、墙倒众人推，没有仔细地审查乙骏，这就是以帝王的好恶治人，那放了国法何用？”
康崇大吃一惊，忽然失笑道：“我本来以为要么是你疯了，要么是世民疯了，现在明白，你同世民俩个都疯了，你们俩是打算把自己放在国法之下？所以，就罔顾了士族贵族自古以来牢不可破的地位？打算用国法跟整个中原的士族和贵族打擂台？”
长孙无忌说道：“不能吗？如果非要有人为国法赴死，那我长孙无忌死有何憾？”
康崇简直要举手投降：“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老天！苍天！”
长孙无忌简直失控了，于是说道：“你有完没完了？”
康崇说道：“我已经好奇完了，所以不去国公爷府上打扰喝茶了！”
长孙无忌本来觉得闷死，于是拖住康崇的爪子，说道：“你敢？”
康崇说道：“不敢不敢，仆射大人！”
长孙无忌怒道：“胡说！”封德彝不幸亡故，接替封德彝担任尚书右仆射之位，成为宰相是最大的谜题，世民摘掉自己的吏部尚书之位，难道——他不由一阵阵的悸动，不会是真的吧。世民回京之后到底是怎么想的？
此时，世民很不冷静的把樱儿拖出封府：“娘娘！你要死啊，硬顶宰相？”
“淑妃不过是李世民的座下小卒子，死了十个也无妨，后宫有的是顶班的！”
“小心落人口实，清君侧，挥泪斩马谡也不过一个马谡，何况娘娘您值什么钱？说真的，您又要埋怨朕利用你，又要心甘情愿做朕的马前卒，朕干脆投降了！”世民感怀地说道。
“你什么时候与无忌哥哥有仇？”
“你也觉得有仇了？很好！”
“大爷！您和他演戏？”
“没，看看他对朕的兄弟感情到底有多深而已——”
“很深很深，无忌哥哥对陛下真叫铁杆，不过陛下也要有分寸，您对他什么时候仇深似海的？”樱儿说道：“说真的，无忌哥哥对乙骏到底是什么意思，太深，没有明白！”
“娘娘，您明白的话，您是男人了！也不会在十年前坐失天下，明白？不过，刚才朕也没怎么明白！”世民说道，无忌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和道理。
“对了，没见到中书令宇文士及大人嘛！”樱儿突然转念说道。
世民不由冷笑：“人家贵为皇胄嘛，他家的祖宗做皇帝的时候，你家的祖宗还在种地呢！”樱儿侧脸说道：“谁跟你说过淑妃的祖宗是种地的？”
世民冷笑道：“难道也是皇帝？”被樱儿活活得踩了一脚，也学他冷笑道：“我家祖宗是皇帝的时候，你家祖宗一定在烤牛粪！”然后樱儿又被他捏断了手背。两个人简直要掐在一起。世民心中已经在琢磨了，眼睛不由遛遛转圈，而樱儿见他神色诡异，不由吓了一跳：“大爷，您到底要绝掉几个人呢？”
世民说道：“封德彝死了，高士廉被外调了，长孙无忌摘掉了吏部尚书的帽子，下去是谁了呢——”
樱儿叫道：“您疯了吧！”
世民摇头说道：“我的事，我的人——能做事的人，能用的人——”又好好地叹了口气，两人没有回宫，而是前往定域寺——供奉窦太后娘娘灵位的寺院。
因为这里也供奉了李建成和李元吉的灵位，所以，世民想在六月初来碰碰运气，果然不出所料，夜色漆黑之中，远远见到定域寺前的太上皇车驾。还有两天就是建成元吉的头年忌日！
樱儿吓了一跳：“陛下，太上皇已有严令，不许臣妾拜见太上皇，否则格杀勿论，臣妾不去啦，您好自为之哦！”
“娘娘在世上也有怕的人？”世民揶揄之时，樱儿早已躲之夭夭。玄武门是樱儿的心结，也是西宫所有人的心结。世民此时如此忐忑，就快好些天没见到太上皇了——
世民刚走到寺院门首，被冯立和谢叔衡两位将军拦下，总算冯立在世民的眼里有些分量，冯立躬身行礼，正色说道：“陛下！您忘了，没有太上皇的恩旨，下臣绝不敢让您入内！”
“您怕死么？”
“不怕！怕了就不敢拦您了！”冯立严正而言。嗯，世民心想：果然果然，天下真没几个见到李世民哆嗦的。是的，皇帝只有一个，天下倒有好几百万，到底谁怕谁，真还难说。
“儿子要见自己的爹，这有错？”
冯立张望着世民的身后，然后说道：“您带点兵马来，这里好说也有一千兵马，冯立跟您交代一下！小臣绝对没有撒谎。”若换了旁人，几乎笑死，也不会懂冯立话中是什么道理。
但是世民觉得真是悲愤欲绝，要见自己的爹太上皇，必须要杀掉太上皇的一千侍卫，杀到太上皇身边无人，一定能见到太上皇了！冯立，您真是歹毒，您真是歹毒！这样的话，亏你说得出口。世民点头说道：“还用杀吗？朕赐你们死罪！还用动手？”
“住口！”门内有老者淡淡的说道。
世民望见寺门之内，李渊背身而立，世民刚要一步跨进寺门，但是李渊喝止道：“不必了！皇帝陛下，您每到六月一日，就要大开杀戒吗？我的身边你要杀几遍呢？那么尽管放马进来！”
世民连忙跪倒在丹阶上，父皇当真了，这张嘴就是管不好！
“冯立！进来！关门！”李渊淡淡地向内堂走去。太上皇闭门谢绝皇帝陛下呢？
冯立吓了一跳，世民吓了一跳：这是做什么？这是做什么，一步蹿了进去，直接搡住李渊的布袍，向李渊双膝跪地，“爹！我错了！”世民跪在李渊的身前脚前。
李渊见世民浑身全孝，不由冷笑道：“你穿给谁看的？全孝？”一个耳光扇在世民的嘴际，正堂中的万太妃听到李渊和世民在对话，见到李渊挥手给了世民一个耳光，本来她躲在一边，这时她壮了胆子，过来抱住李渊的手，说道：“陛下！您快走！——太上皇，这孩子撑着江山，您息怒——啊呀！”李渊把万贵妃直接踹倒在地，手上的玉镯直接撞在地下，摔成两段，划得手指和手腕鲜血淋漓。万太妃低声说道：“太后的镯子！”十指把玉镯捧到手心。
世民和李渊同时见到万太妃的玉镯正是窦太后的遗物，鲜血直接沾染得模糊不堪。李渊心中骤然一痛，而世民不由分说，从自己的袍角撕下一大片，对冯立吼道：“快传太医！”冯立急忙命人去传。
世民连忙用自己的袍子把万太妃的手腕裹紧了，嘴唇哆嗦中，只见万太妃的眼神中模糊得淌下泪珠：“为什么你们不好好惜福呢？一定要惜福——唉，你们不要惊扰了太后娘娘的在天之灵——她的在天之灵。”身为一个小妾，仁至义尽，仁至义尽，李渊和李世民同时望向了对方——泪水肆虐无忌得淌干流尽。
李渊说道：“杀了乙骏，不要因为乙骏，断送了长孙无忌的前程，还有你的！”
世民叹了口气，默默地站起身，向天而望，然后面对李渊说道：“爹！我明白——”
李渊冷笑道：“我好心怕你太糊涂——不要介意我干政，你自己多想想——”
世民点了点头，宫娥们把万太妃扶了进去，几个太医们和女医进来见到万太妃的皮肉伤，都慌忙给万太妃治疗伤势。
李渊说道：“回去吧！”世民失落而出，难道世上，只有长孙无忌一人站在自己这一边？而自己为了杀鸡儆猴还把无忌的官职直接免去，不免去的话，城门打架、横刀入宫、东莱行贿，三件丑闻同在，世民和无忌在长安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再次起用他长孙无忌的时候，事情总该要有眉目才对！而乙骏呢？因为忠心，因为才学，就用一句瑕不掩瑜来不计较他的一切？是非曲折，一定要大白天下，公允地对他审判，方显国法至正！
世民走出定域寺刚刚转了一个十字街，只见樱儿遮着一个女人，两人淡淡交谈，樱儿紧张地张望着：“世民哥哥！还好吧，刚才一大堆太医跑过去——出什么事？瞧，怎么出来了？又赶出来了呢！”世民四下张望之后，朝两人走来，一妻一妾，齐人之福！
长孙皇后坐在大户人家的石鼓上，樱儿去把远处的雪玉灯拾在手中，雪玉灯中的药烛散出虫草的异味，等世民走近，世民皱着鼻子说道：“这是什么？”
樱儿说道：“宫中的去虫烛，味道是有点怪怪的！”
世民说道：“灭了！灭了！”
樱儿说道：“夏天走一走，都是虫疙瘩！”
长孙娘娘忽然指着眼前的一明一灭，说道：“世民哥哥！萤火虫！”
萤火虫飞的十分悠游自在，哪里经得龙爪来逮，被世民擒来一只，长孙娘娘从他指尖又把萤火虫吹了出去，世民见她如此，就说道：“知道长孙无忌被夺去吏部尚书之位了吗？”
樱儿从后面用一个爪子掐了世民一把肉。长孙娘娘淡淡的说道：“昔年曹操妻舅卞秉因功绩被封为都乡侯，臣妾觉得不错，以前人之方，医后人之病！”
樱儿叹了一声：“难道世上成全了一个李世民，就不能同时成全一个长孙无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