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我们不能替代我们大唐的律例，你可明白？”世民说道。
“好的！”无忌点头说道。“由大理寺去操心为好！”参与制定修法的人，绝对不能具体去施行和操控。当真相表露，又不由让人对法律的憎恶，感情和律法在情绪之中无情地波动，沥沥鲜血，如刺如割。
大理寺之中，两人先见到的是梁碧茹，京城之中不老楼的大库经管。
不老楼中的账簿由她亲自指出端倪，如果不是她指出端倪，恐怕天下绝没人知晓其中的隐秘，大理寺主簿亲自命她画押，而梁碧茹不由泪流满面，颤抖着说道：“大人！我会死么？”她热泪之中忽然抬头望见世民和长孙无忌就在狱外——
长孙无忌独自走进牢狱，捧过账簿略微一看，说道：“为什么直到现在才说呢？”
梁碧茹望着长孙无忌，低声说道：“姐姐说，您是四爷，他是三爷——就算是现在，实在让我和姐姐都很为难——”
长孙无忌说道：“看人做事，从不想到律法？”
梁碧茹怔忡地凝望着长孙无忌，而世民也无声地走进牢狱，长孙无忌说道：“三爷或者四爷说得话事圣旨？即使圣旨由中书省执笔，也需要门下省审核呢！没有门下省的给事中大人的批复，圣旨根本不能下达，你想想呢？三爷或者四爷的想法根本连圣旨都称不上！”
世民微微而笑，梁碧茹吃惊地说道：“您不是宰相嘛？”
世民和长孙无忌简直气笑了，世民说道：“姑娘，你命真好，有大唐朝的宰相亲自跟你讲解唐律的旨意，但你怎么？”长孙无忌说道：“直说好了，职务是一回事，律法是另一回事！就算是帝王都不能毁断朝纲，就算一家之长，也不能依势一言堂。没有章法和规章，大则，天下迟早大乱！小则家族毁灭，明白？”
梁碧茹眼前突然大亮，似乎有所解脱地说道：“三爷、四爷和五爷，我真的太对不住你们！这样的冤孽，我知道迟早一死——三爷啊，至少不是我揭露出来的，这简直是天破！说或者不说，你们三位的命运还是被捆绑到了一起——”一起石沉大海——
她突然跪倒在地，失声痛哭起来，长孙无忌淡淡而笑，拍拍她的肩膀说道：“做了，就认了——”你梁碧茹认命，我长孙无忌何尝不是认命？她不自禁地失声痛哭，而长孙无忌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她的牢狱，眼泪还是不自禁地在狱外而落，这些糊涂的女人！就为了莫名其妙的仗义，居然如此藐视律法，如果早知道三哥长孙安业——还是自己瞎了，同住在一个屋檐之中，什么都不知道，居然还去责怪她们做什么？眼瞎的是自己！
接着是梁碧瑚。
梁碧瑚见到世民和无忌一起到来，居然比起梁碧瑚，又是一番心情，只见她正在大口吃饭吃肉，大理寺的牢饭看来还不错，她吃得狼吞虎咽。
“如果是死罪，你恨的是杜铎，还是长孙安业？”长孙无忌开门见山地说道。
“杜铎！？安业？！”梁碧茹叹了口气，说道：“好像是解脱了，我不恨他们！”
世民说道：“还是爱么？”
梁碧瑚摇头说道：“也不爱！我突然感觉到，我跟他们没什么关系吧，萍水而已！要留恋就让他们独自去留恋，我没留恋什么——我是个商人，只此而已。”
世民简直听得一头雾水，而长孙无忌说道：“没心没肺的女人！杜铎为了你，连命不顾！”
梁碧瑚淡淡笑道：“不顾命的人，居然能顾全了大唐的律法。知道我是死罪，自己给自己套死罪，但是，他就是自说自话，从来没听从过我的！还好意思说是爱我呢！”
世民听了也不觉气笑了，碧瑚性情开阔，大吃大喝，看来居然十分有趣——难怪当初见到碧瑚的时候，也被她身上无形的气场所吸引，能引得众人瞩目，性情玲珑古怪，不老楼最出色最让人记忆不忘的大总管，应该非梁碧瑚莫属。
世民和无忌见到碧茹后，不由伤感流泪，但是见到碧瑚又是倍感有趣。一个让人感觉我见犹怜，一个让人倍感相见恨晚。此时具事解脱，人和人直接的交流居然没有一点点心机在其中。
又一位就是窦蔻。
窦蔻对世民说道：“我和秦罡不免一死，秦幂就快没爹没娘了！”无神地倚在牢房的墙角。她现在心里唯一难熬的是自己的女儿秦幂。世民和长孙无忌回望一眼，世民说道：“幂儿是朕的——”
窦蔻大声说道：“她是我和秦罡的女儿！不是你的！绝对不是——”
世民点头说道：“是的！好的！好吧！如果非要那么坚持的话，你知道幂儿会被没入官婢、官奴和官妓，懂嘛？”
窦蔻说道：“只要坐不改姓，行不更名，只要是如此，就可以了！”
长孙无忌说道：“窦蔻，你再想想，要么是公主，要么是官婢、官妓，你是秦幂的娘！只要你松口——其实你也没有什么大罪，有陛下在，你可以成为陛下的、陛下的女人！”
窦蔻铁青着脸色说道：“我的男人是秦罡，不是李世民！要我说多少遍呢？”
世民实在无奈，当然身为秦幂的生父，又见秦幂美丽乖巧，实在不能让自己的女儿真的去做官妓，但是要收为公主，实在已经不可能——多少女人为皇帝生下一男半女，无不极力邀宠，但是窦蔻实在是死心眼啊，是的，窦建德的死，让世民这辈子只能望而兴叹，咫尺天涯，人生认命！
然后是秦罡。
秦罡浑身是伤，显然东莱和杜铎的搏斗，伤势不轻。
“当时，杜铎在粮仓，你带人过去，是去抢粮食？”长孙无忌陡然问道。
“粮仓不仅仅是乙骏和杜铎在掌控，如果他们不让我知道的话，我根本找不到那里去！”秦罡说道。
“那又为何？”长孙无忌说道。
“我不明白的是，东莱被查过之后，一切似乎照旧，只不过走了一个乙骏，无关痛痒。格局上当然对我不是不利，但是窦蔻她——我唯一失去的是窦蔻！”
“为了窦蔻，心怀憎恨？”世民直截地说道：“为了窦蔻，心怀憎恨？所以接手梁碧瑚做的事，铸造铁器，换来铜钱，供给长孙安业？”
“不要把我跟杜铎、乙骏牵扯地过深，我知道他们一定在为朝廷做事，但是我绝没想到他们一个是为裴司空，一个是为长孙大人。而我经世不过是傀儡一枚，唯一让我耿耿于怀的是窦蔻，如果您没来东莱，那么至少和窦蔻始终同一屋檐，过着有名无实的日子。但是现在突然失去窦蔻——”
长孙无忌说道：“乙骏走后，铁砂被放水进来的，不是你嘛？”
秦罡微微一笑：“我？您错了，我当然知道铁砂的事情。我也认我的罪，但我绝对不知道梁碧瑚谋大乱！”
长孙无忌说道：“你知道窦蔻到了京城是如何呢？她居然是长孙安业的同谋！”
秦罡吃惊地望着长孙无忌和李世民。
半晌，长孙无忌说道：“你考虑一下，如果属实，就早点写休书吧。户部里的户牒，写明了她是您的夫人，如果她谋国获罪，你又是什么罪名呢？坐罪，懂嘛？”
秦罡说道：“皇帝陛下，您要杀了您的女人吗？”秦罡突然想到了李世民的存在，神经病——李世民和长孙无忌简直晕倒，神经病！
长孙无忌说道：“赐她死罪的时候，您怎么突然想到要求陛下饶命？我们本来想把你们分开，但是我们做不到，根本无法拆分你们俩，但是现在大罪之下，真的不想多杀一人，所以命你休书一封，你突然又说窦蔻是陛下的女人，真是好奇怪啊！你又觉得窦蔻应该是世民的女人嘛？如果是这样的话，嫉妒杜铎、憎恶世民，怨恨朝廷，好像根本谈不上，你居然要求恳陛下饶恕窦蔻一命嘛？你为了解救你的女人，连自己怨恨的人都顾不得去恨了？”
秦罡对世民说道：“难道您根本——”
世民微微一笑：“带窦蔻入京，让你误解了！我是出于对东莱格局的扑朔迷离，所以带走窦蔻和乙骏的夫人诺桐。当然，诺桐是千金大小姐，自然无事，唯一不能让你理解的是窦蔻到底心里是谁，对不对！？”
“是我嘛？”秦罡的眼里突然泪水和欢笑一起涌现，“那你们还要我写休书？”
长孙无忌命人端上笔墨：“想想明白！撇去感情，你能活下去——如果你不写休书，你就死定了！”
秦罡不由嗤嗤而笑——人生——人生——人生啊——感情连着命！
又是杜铎。
长孙无忌问道：“铁砂是怎么回事？鱼鳔胶又是怎么回事”
杜铎说道：“因为我能把握得住，而且在乙骏走后，进来多少，都留存在了东莱，所以，铁砂还是铁砂，没有制造成兵器！梁碧瑚和梁碧茹的造册清册，您见到的！每一瓮的编号都在东莱！”
长孙无忌说道：“为什么不撇清和碧瑚的干系，如果这样的话，我当然能够相信这是真的！”
杜铎说道：“感情是感情，做事归做事！”
长孙无忌说道：“众叛亲离啊，碧瑚始终不能确信你对她的深爱，而我们也始终不能确信你的忠诚！”
杜铎说道：“最终是什么呢？”
长孙无忌不由微微而笑：“最终是什么呢？”
杜铎说道：“最终是，我为你们捉拿到了梁碧瑚，让她自投罗网，供认不讳，这是对朝廷的忠诚。当然，鱼鳔胶的事情，一定让我获罪，我和她同年同月同日死，很好，很不错！我们一家三口一起死掉！”
世民和无忌不由诧异：“一家三口？”
杜铎低声说道：“把她亲自投入大牢的那一天，我刚刚知道她怀上了我的孩子！”
世民和无忌面面相觑，杜铎低头而笑：“很傻——很傻——很傻——”
世民阴沉着脸，不由自主地走出牢狱，无忌从后追了出来，拉住世民一把：“怎么了？”
世民说道：“就算是我，都做不到，明知道自己最爱的女人怀孕，居然亲手把她推入大牢？朝廷——我不知道的是，他为什么不恨我呢？”
长孙无忌说道：“不该恨你的人，恨着你，临到头，还要求你，但是他收获到了女人的心，至少还能收获到这一点点！对朝廷忠诚无比的人，没有求过你，也没有恨过你，相反，什么都没收获到，既得不到朝廷的怜悯，也得不到女人的芳心。他非要反过来，简直是咎由自取，真有意思！同样是爱上谋反的女人，为什么命运截然不同？”
世民说道：“为什么杜铎会发了疯，爱上梁碧瑚呢？”
长孙无忌说道：“有一个人很清楚！”世民点头说道：“我们俩啊，放了天下不管，就只管一个东莱？”无忌呵呵而笑。
世民和长孙无忌提着一壶暖酒，身着普通平民的衣服来到大牢。多年前，他提过酒给刘文静，可惜刘文静已经死了，这一次是他生平第二次提酒，而面对的是一个可能坐罪的杜正纲。
杜正纲原本团缩在墙角之中，冰冷冷得寒冰从铁窗上垂挂在地，冷的就是一座雪窟。
世民在桌案上斟了一杯酒，然后说道：“杜老！过来喝杯酒，暖暖身子！”
杜正纲似乎有些犹豫的看向几步开外的铁窗下的李世民，惨白的雪色搀和着隐晦的天光投射到铁牢中的桌案上，酒杯中冒着暖暖的热气。杜正纲蹒跚着步子，跪坐在桌案前，并没有道谢，先喝尽了酒杯之中的热酒：“陛下！多谢您！”
过了许久，杜正纲叹了口气，垂头说道：“杀吧！杀吧！杀了我吧！”
世民苦笑不知，说道：“如果没有罪，就把你判死刑，那么这不是大唐的大理寺，是地狱，明不明白？！何况你和杜铎毕竟是我秦王府门下的旧臣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