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择选官吏,把在京的大小官员三千人直接压编到六百四十人,根本不留任何余地和情面。李世民知道自己在登基的半年之中就把朝廷的权臣豪贵一个一个得罪光了,现在居然以皇帝的身份当众回护长孙无忌犯下的过错,也难怪萧禹一次一次要把长孙无忌论处了,其实大家都对朝政实在太不满了,对吏部开刀简直就是捅了马蜂窝,又不能对世民上火,所以就把所有的怨气泼给了长孙无忌。
这一点,李世民相当清楚自己和长孙无忌的境地,为了精简吏治为了试行的均田令,简直要粉身成仁,大事小事成千上万,消磨着他的意志,一切的一切裹胁着杂乱无章的心情,李世民不由眼前发黑,突然身子一软,直接晕了过去。
此时,人群中出现了一名外臣,巴蜀的利州都督李孝常,李世民宗室李家人,他见机十分快,上前一把扶住皇帝陛下李世民,口中一阵乱喊,而身旁的诸人也是七手八脚地把李世民托住,抬上了步辇就往大殿抬去。
天天搭台看新戏的皇后娘娘与樱儿娘娘两位见状不妙,长孙娘娘挺着她的肚子就来看自己男人的好歹,哭的伤心哀怨,这简直把这些大臣吓地要死,这么乱,瞎掺和什么,都要临盆的女人,要往人堆里挤什么挤?!魏征见一团忙乱,居然还有这位大唐皇后哭的死去活来,不由对皇后说道:“皇后!回去!”
四个字,简单直爽。魏征一使眼色,殿中少监等人立刻先把长孙皇后拽走,先把眼前最好惹的拖走,不太难。
大殿之中,樱儿识趣地闪在一边,这位魏征老爷分明是块鱼木疙瘩,谁也惹不起!于是退到长孙无忌这里,让长孙无忌起身,她这里低声嘟囔着说道:“这男人才做了一年半的皇帝,年纪轻轻,三十岁还没到,就能做皇帝做得晕过去?多大点事!没本事就不要在玄武门造反嘛!”
长孙无忌说道:“陛下每次东征西讨,御驾亲征,好像后宫之中就属娘娘您最乐意了!娘娘,有没必要损自己的男人?娘娘不是最热衷自己的男人出人头地?现在总算出人头地了,又想怎样,损人家!”
樱儿说道:“是啊!他打仗是块料,未必是当皇帝的料!身体都没那块料,何况脑子是不是那块料了,看他这样,怎么那么费劲呢?我看书上,哪有一个皇帝做得这么费劲的!这些不多说了,陛下要我跟大人你说,东莱集镇的人出自巴蜀的利州,而且高士廉大人也获得了鱼鳔胶流入巴蜀的证据,所以陛下召见利州都督李孝常入京,东莱集镇那些人的来历除了陛下、我还有李靖老爷,您是第四个知道的人!”
长孙无忌说道:“那么铁砂呢?”
樱儿说道:“兵部那里很难查!”
长孙无忌说道:“与杜正伦有牵连的?”
樱儿说道:“正因为与东莱有牵连,所以魏征大人特意将杜正伦大人安排进去,您实在是因为杜铎而误会到了魏征大人的用意!”
长孙无忌说道:“那么,陛下现在有什么打算?”
樱儿说道:“他不是晕过去了?他怎么打算的我还不知道,但是我认为如果用鱼鳔胶来断定李孝常和梁碧瑚的罪名,应该很充足,但是他们东西两地,相去极远,一定有京中的某些人牵线搭桥吧。我觉得陛下是想把这些人连根揪出来,蛇头没有出现,砍断一条蛇尾巴的话,蛇是不会死的。所以,我认为无忌哥哥您也是这个意思,明知道不老楼有问题,而没有定不老楼的罪名,是因为不老楼这些上头的祖薇和青舟无疑都是替死鬼,内鬼反而是出在下面,如果抓了李孝常就算交差的话,那么真正影响陛下皇权的人会一直潜伏下去!”
长孙无忌说道:“我刚才在鱼鳔胶的仓库里,被人暗算,我已经让安元寿助我一臂之力,所以,我没打算让青舟回不老楼,因为她知道了一些事情,回去反而对朝廷不利,所以才会把她生拉硬拽的拖进宫门来!”
樱儿说道:“这里面最奇怪的是,为什么裴寂大人和乙骏大人不肯道破天机呢?”
长孙无忌说道:“娘娘又是怎么认为的呢?”
樱儿说道:“称不上是帮凶而已,但是也不能多置一喙,我真怀疑这个内鬼就是我们西宫的自己人!”快别说自己人,自己人捉自己人——朝廷复杂在不是对付异类,而是时刻防范着所谓的自己人。攫取利益而不满怀恨,或者意见相左而志向不同,很有可能发生大矛盾。
长孙无忌却是心想:说真的,淑妃真是一朵不可多得的解语花,又识大体,又懂全局,文韬武略,精通绝伦。这时她不由叹声说道:“相国,您这一拉,可能直接把这位青舟姑娘拉进豪门贵族了吧!您再如何解释,也不能解释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道这算不算天意呢?”
所有人都在忙乎晕过去的李世民,惟独樱儿和长孙无忌在一旁唠家常,旁人看得个个怒气勃发,都知道这两位是李世民眼里的大红人,堪称内外两大心腹,两位心腹大人一起在旁窃窃议论什么“国家大计”,而眼前的皇帝陛下倒地昏迷,怎么也要过来安排一下,尚书左仆射刚刚翘班辞官,而尚书右仆射站在一边就当没事人,这算什么?
长孙无忌突然问道:“皇帝陛下怎么断定东莱集镇的巴蜀人出自利州重地呢?”
樱儿说道:“一来是口音,您亲自学的口音居然没有说错,真让人佩服佩服,这个世上总有知道各地口音和乡音的人吧,即使朝廷的通事舍人不会,那么京城里这样的能人却多得很,总有办法打听到;二来,康崇哥哥在东莱射翻了一个狂徒,这人当时自杀了,你们把他的衣服脱下来带回京城里来,因为巴蜀当地的织染的线和染料甚至缝绣技法都与别的地方不同,西汉杨雄《蜀都赋》有“若挥锦布绣,望芒兮无幅”,再加上你听来的口音,两者对证下来,才确定是利州!”
“杨雄?怎么史上的杨雄有很多吗?隋朝四贵之一,大名鼎鼎的大司徒杨雄。我们陛下四妃之一,小燕妃娘娘的母亲好像就是杨雄家族的女儿!”
“天!隋朝这位是武的,西汉那位是文的,西汉的杨雄出生在巴蜀的郫县,著述无数,一辈子写书写字的,是当时的大儒,和司马相如齐名,从来都没有拿过刀枪棍棒!”樱儿简直要晕死,这群人最多知道几十年的风云人物已经很不错了,要让这些男人知道五百年前的大儒——比登天还难。
“真要命!名字这么威武,居然没有拿过刀枪棍棒?白白浪费了!还有,娘娘,我们在说急事,也不用展示您个人的才华吧!西汉?!?”长孙无忌直摇头,跟这位李世民的四妃之首的淑妃娘娘,真能聊到天边去,西汉?老天!真要聊起来,西周都有可能。
“西汉怎么了,说不定几百年后,杨雄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也许还有杨雄是平民呢。”樱儿微微而乐。
两人的声音实在太小,而且又远离众人,所以人人实在只能重重叹气,所谓的朝廷重臣长孙无忌,居然是这样对待皇帝陛下的啊。
樱儿渐渐觉得众人射来怪异的眼神,突然发觉自己和长孙无忌可能在众人眼里太“清闲”了,于是她对长孙无忌说道:“帮宰相大人您款待一下您的青舟姑娘。”
长孙无忌知道淑妃在打趣他,而樱儿走向青舟,见青舟捆扎着地下散落的止血药,于是对弱弱无辜地青舟说道:“姑娘!既然冲也冲不出,走也走不掉,那就在宫里住两天!”
青舟“啊”的看着年轻的淑妃娘娘,而樱儿笑道:“把你拖进宫里来,不是把你当嫌犯,也不是把你软禁,随意一些。既然这些男人都不能款待您,就由娘娘我款待你吧!对了,我那里有点不完、清不了的账目呢,帮忙去看看!”
这简直太受宠若惊了吧,朝廷外命妇只有在每月的例行朝拜之时,才能被皇后及宫廷内命妇等款待,怎么这时候突然款待一名民女呢?这算什么身份地位?何况开口要青舟帮忙算计宫廷的开销?怎么可能,听错了吧!还有淑妃樱儿算不到的地方?
青舟被樱儿直接拖去后宫,但死活也想不通,自己到底是受到朝廷的质疑,还是被朝廷也有意的软禁。樱儿却早已在心中直接把青舟敲定在长孙无忌身上,长孙无忌大人的爱妻宠妾也不见得少,但是对待青舟而如此用情的,简直罕见!据说长孙无忌对邓敏也是非常用心的,但是——恐怕邓敏即将被青舟取代了。因为青舟在此时进宫暂住,已经形同命妇!
折腾了一个时辰,李世民总算回过了神。长孙娘娘不顾旁人的劝阻,还是坚持守在他的身边,抚着他的额头,哭成了泪人。“无忌有罪!哥哥他——”
“长孙!”世民捏住她的柔胰,“别错怪了他,一切有我!”
长孙娘娘摇头,泪水把他的褥子都打湿了一大片:“我撑不下去!我好害怕,九岁那年被三哥斥回舅舅家中,一家子鸡飞狗叫,现在,过去了那么多年,我们兄妹俩似乎又惹得宫内宫外鸡飞狗叫!”
世民凝神望着她,微笑着说道:“娘娘!这里,谁是鸡,谁是狗?”长孙娘娘知道自己失语了,大眼睛里更是泪水闪溢,惶恐流露。世民用自己的手揩拭着她的面颊。
长孙娘娘低声说道:“提封哥哥的时候,我已经求过陛下您了,我担心哥哥这样下去,如果再不施以严惩的话,陛下,我担心哥哥都要耽误您了!”
世民说道:“为什么你们都要误会他呢?”
长孙娘娘说道:“哥哥这么严重的失礼,就连贤良都说不上,宰相如此重要的位置,上承天子,下系臣民,本来还有萧禹萧大人压一压局面,现在他振袂离开,我不想见到朝廷发生重大的变故!说到底,天下是陛下您的,择贤避亲,这是国之大事!”
世民不由一怒而起,挥手大声说道:“长孙!要我说多少次!你们都误会他了!回去!”
而室外的樱儿不顾一切的闯了进来,宇文士及、高士廉、房玄龄、杜如晦和魏征居然一个也拉不住这个女人,当然樱儿安顿好了青舟,就到这里来守候世民,毕竟自己的男人可怜西西的晕厥过去,不能乐得清闲。但是听到这一切,她真的控制不住自己,一个男人撒个气居然撒到女人身上,两个人竟然为了这点破事吵什么,于是她就闯了进来。
把世民和长孙娘娘同时窘得去钻地缝,很显然,这位小妾娘娘因为天生喜欢路见不平,拔刀襄助,所以世民索性把脸回到龙床里面,不再看这两位娘娘,这两位不是自己的老婆,倒像自己的老娘!上辈子欠了她俩个,居然同时投胎,同时找上门,怎么没有错开几百年投胎呢?
樱儿耐着自己的性子上前,低声回禀道:“长孙无忌在不老楼的仓库里遇刺了,安元寿公子去了一百多人,您还在这里仰天八叉脚,当心人家跑进南山里头,跟您玩官兵捉强盗?!跟山匪玩跑山?十个玩不起一个,人家都是巴蜀来的,翻山越岭就像走平地。”
世民吓了一跳,赶紧起来披衣服穿袍子,说道:“干吗不早说!干吗不早说!”
樱儿冷笑道:“大爷!您是皇帝,大白天非要横着鼻子竖着眼睛,都足足一个时辰,谁都拿您没办法,是不是?”跟了大爷整整十年,知道这人听到捉贼打架就兴味盎然。
长孙娘娘见樱儿只需要一句话就把龙床上的大爷给震得大脑清醒,斗志昂扬,不由自己也跟着收住啼哭之声。世民把长孙娘娘让在自己的龙床上,然后对樱儿说道:“怎么办?朕还没考虑该怎么办?”
樱儿玩着自己的发辫,说道:“急什么,尽管再多睡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