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孙无忌说道:“尚书左仆射萧禹大人、尚书右仆射封德彝、侍中高士廉大人,中书令宇文士及没有加急,他加急做什么?”(这里说一下品级,虽然中书省、尚书省和门下省都很重要,但是品级上,尚书省左右仆射的品级要比中书令和侍中的品级要高一级。所以按照后世品级排序的方法,这里把尚书省的左右仆射排在前面。)
世民说道:“因为对于那四位大人而言,戴胄的胆子最小,职位最低呗!再说,每个人的看法都不同!别人不怕出事,或者觉得没事,戴胄大人觉得天塌了呀!”高士廉、宇文士及、萧禹和封德彝是做高官的积年,任官久长,惊风骇浪比戴胄承受得多的多。有些事情在新手看来是惊涛骇浪,但在老手看来是和风细雨!世民把铁管撬开之后,想了片刻又递给魏征说道:“你同长孙无忌一起商量吧,天能塌么?”
魏征和长孙无忌同时低声说是,由魏征接过铁管。初唐的丞相府能够直接理事断事,只需要皇帝下旨开朝拿出提案,宰相就能亲自主持朝政,不需要皇帝过问亲政。这就是唐朝闻名于世的君臣共治,而不是明清朝代的皇权独揽。
但长孙无忌细想了片刻说道:“陛下!这里面非同小可!戴胄还能拿鸡毛蒜皮来个八百里加急么?”魏征从铁管中取出纸片,刚想当着世民的面拆开来看,世民低声说道:“都像你们这样,十个皇帝要被一起累死!朕信你们!”
魏征领旨而去,世民对长孙无忌说道:“杜铎不是要跟你谈吗?去找他!”
长孙无忌坐在杜铎面前,杜铎为长孙无忌斟了一杯水,而无忌说道:“那天在不老楼的集镇,你知道梁碧瑚给我下药吗?”
杜铎的嘴角微微一弯:“有些时候,阻止别人做什么事,你并不能够清楚别人的意图!阻止未必就是解决了!”
长孙无忌说道:“那你看着她捉弄朝廷的吏部尚书,觉得很有意思吗?”
杜铎从怀中取出一束纸张,轻薄如蝉衣,然后说道:“其实我也不想玩的,但是我伯父四家人的性命在您手里!您看轻我是渔夫的话,可以不用玩!”
长孙无忌说道:“你知道乙骏父亲的过往吗?娶了一个根本不该娶的女人,一辈子前程尽毁!你也想像他一样娶一个商女?你总要做些什么吧!”
杜铎把这束纸张玩转了一下,说道:“那好,乙骏的位置没了,我要县丞的位置!”
长孙无忌说道:“那就杀了梁碧瑚!交换!”
杜铎说道:“不可能!”
长孙无忌说道:“你又要县丞的位置,又要梁碧瑚活命下去,天底下,哪有这么谈条件的?”
杜铎啧啧冷笑:“大人!您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不知道多么紧迫,多么紧要!我能那么开筹码讲条件,就知道这束纸张是多么重要了,一个县丞的位置和我夫人的性命都不算是过分的!”
长孙无忌说道:“你最好不要夫人长夫人短,这样的命妇,本官觉得恶心!”
杜铎淡淡而笑:“大人,没有诚意的话,我也不谈了,当然了,您再恶心也不是您的女人,为何要恶心呢?但是打人不要打脸,我不会看着我夫人是这样去死的!”
长孙无忌说道:“她还是你的脸面呀!啧啧啧啧!低贱的街女也能做县官夫人?你这个县官还想不想要自己的前途了?”
“玩玩也就算了,还能玩到县官夫人的位置上,你能容于朝廷士族吗?口水挤唾都要唾死你!”长孙无忌说道。
杜铎说道:“您和陛下能给我一个位置,谁还能说得了我!?”
长孙无忌说道:“你最好能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天底下的女人还没死绝呢,梁碧瑚的事情,你再考虑考虑!士族门第几百年了,没有一个破例娶商女的!除非你还是你的渔夫,我无所谓,现在你是县丞了,就必须考虑考虑你们虽然是正九品,但都是李唐王朝的脸面,县丞娶商女?不要让人笑话!这是要上史册的!”
杜铎把纸张递给了长孙无忌,然后说道:“我不想跟你谈碧瑚,我和她的婚事是注定的。邓敏的这一份仓库图是真的!”
长孙无忌微微一笑:“多谢!”
长孙无忌当着世民和魏征的面,把邓敏的粮仓图展开,世民和魏征不由暗暗吃惊,这就在东莱县县城中吗?
但是长孙无忌把杜铎的对话又转述了一下,虽然没有添油加酱,但是无忌说道:“我看这张仓库图,并不能当真!”
世民和魏征无语地相互对望,“杜铎很有可能把这张仓库图做为筹码,一样能跟梁碧瑚去谈!”长孙无忌说道。
魏征点头说道:“这个很有可能!”
世民说道:“不能当真的话,那就直接废了杜铎吧!现在只是口头允诺了杜铎!”
长孙无忌摇头说道:“我们不能确信杜铎的这张仓库图的真伪!”
世民说道:“除了相信他,还能相信谁呢?”
长孙无忌说道:“乙骏本人!”
世民和魏征哈了一声:“无忌,你在说什么!”
长孙无忌说道:“我们都看见乙骏是跳海回来的!拼死回来的人,我们必须要相信,不然他回来做什么?他都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了,还拼死回来,那么相对于杜铎的阴奉阳违来说,是不是乙骏说做的一切比起杜铎的阴奉阳违要好的多呢?杜铎是跟我们要讲条件的,而乙骏都知道自己必死无疑,手上根本没有什么可以谈的筹码!”
世民说道:“你要知道,乙骏身后有裴寂有封德彝,所以有恃无恐地蹦来跳去,杀他不得!他跳海回来,要知道他的身后还有一个德琴呢!还有一个诺桐!根本没有理由让朕相信乙骏!倒还是杜铎要可靠一些!”
无忌说道:“杜铎最不可靠!”
世民说道:“是乙骏不可靠!”
无忌说道:“是杜铎不可靠!”
世民说道:“我是皇帝,我说乙骏不可靠,就是乙骏不可靠!”
长孙无忌说道:“你以为这种事情,比比大小,比谁胳膊粗,一旦人没有选对,肯定要出事的!”
两人突然争执了起来,魏征捻须说道:“封德彝出事了!”
世民和无忌刚想扭在一起之时,世民和长孙无忌两人突然停了下来,什么?宰相出事了?天底下,还有宰相出事的事情吗?两个年轻人,一个皇帝一个吏部尚书同时惊愕在地!
魏征举了举戴胄的书信说道:“请问你们二位相信大理寺少卿戴胄大人吗?”
世民和长孙无忌同时无语,如果戴胄再不相信的话,这个世上应该没人相信了!
魏征说道:“有些事情,不是两三个人能够商量下来的,我们肯定要立刻回京!这里的东莱县也肯定要收去几个人!”
长孙无忌说道:“您早说!”
魏征捻须说道:“东莱县六个人:秦罡、窦蔻,带走窦蔻,就当成是一个人质而已。”
长孙无忌说道:“秦罡不认为窦蔻是个人质!他一直认为窦蔻是陛下的女人——”
魏征说道:“您看对了吗?秦罡对窦蔻是死心塌地的,是因为他知道比起世民,他不能保护东来县城和窦蔻的安危,所以,才让世民带走窦蔻,而不是成全世民和窦蔻之间的感情,再说臣都怀疑陛下和窦蔻到底是什么感情呢(世民不由微微而笑,老头是过来人!)那就是考量他到底忠心与否了!女人和前途之间,总要选择一项。臣认为他做了多年的县令,不会想着做县令一辈子吧!”有时候,古代的人质真让人匪夷所思!
魏征接着说道:“杜铎可信与否在于梁碧瑚,但是没有理由说,因为梁碧瑚,所以杜铎百分百得不可靠,不管是真是假,杜铎知道自己的家族掌握在朝廷的手里,过份的事情做不出来,只不过知情不告,尤其是明知梁碧瑚有鬼,还非要爱得死去活来,明知自己那么关键,但是显然,杜铎就是知道自己很关键,所以有恃无恐啊!这样的人才,无忌真有你的,你是怎么慧眼识英雄的呢?”长孙无忌简直要吐血,能人不都是有恃无恐的吗?就像长孙无忌和李世民能争得脸红脖子粗!压根不怕自己以下犯上,因为自己有能力有恃无恐!但是渔夫也能有恃无恐哦,很能耐啊!
魏征接着说道:“乙骏和诺桐肯定要把诺桐带走,德琴和乙恩公子就留在东莱,乙骏知道原因的,这是每个朝廷不破的教条,人都是这么练出来的,再小的公子,如果想在朝廷混,不想去做渔夫,必须经历这种人质的情况!”
世民和长孙无忌点头,总算有三件事情,让人在东莱县同时点头。
李世民刚到东莱,东莱的税库已经直接被朝廷封死。察院人等彻夜听候圣旨,直到此时杜铎将要交接县丞职务,长孙无忌就直接命杜铎按查东莱县的库房税银。
又一个清晨——
乙骏则被带往长孙无忌的处所。见人人忙碌,又有魏征在侧,惟独不见皇帝陛下,一时跪于阶下冷笑道:“吏部尚书的职责应是按察百官吏治,自开国以来,还没听说吏部尚书居然能做御史台做的公事!”众人听他自说自话,秦罡和杜铎于一旁吓了一跳。其余人等一时真的不能接受,已经被废掉的前县丞乙骏非但不惧朝廷的帝相亲自训令,居然当着在座官员,封驳长孙无忌之命。
在座人人都吓得面如纸白,呼吸困难。难道是乙骏官衙中的烂帐已经无法再烂,所以索性跟长孙无忌真刀真枪的硬来?而长孙无忌忽然想到怀中陛下手赐的密折,还是陛下想得周全,世民料想底下会为难“小小”的吏部尚书,所以,在京城就手封密折,厉害、厉害,好一个前芝麻县官乙骏,他吃撑了?
莱州刺史牛方裕并没有出班呵斥乙骏,秦罡的手被杜铎拉了一下,众人只是低头不语。长孙无忌走下案桌,然后走到乙骏身畔。
长孙无忌心想:有没听错,还能嘴硬?!
乙骏明白,自己在吏部尚书眼里已经是眼中钉,肉中刺。但是长孙无忌却不由感到由衷的欣赏,天下俱黑,此独白,已经滚落于尘埃,换做他人,应该是灰心丧意,他乙骏居然连死都不惧?
乙骏对无忌说道:“百官职述中,吏部课官,比部课税,尚书大人什么时候由吏部检校比部的呢?何况朝廷之上,课税也不是比部说了算,御史台还要核准呢,大人,您一个人想查什么?”人人听得都替长孙无忌吐血。而此时,后室的皇帝陛下李世民刚欲举步而入,一时心中拧起,这个卑贱的平民!
汉唐的历史上,宰相和尚书似乎位高,但未必权重。汉朝权重的是御史台,而唐朝初期位低权高的是门下省给事中。这种权重和权高是其背后王朝所彪炳的吏律至正,任何官吏,上达宰相,下到九品官,都必须接受吏律的严格审判。吏律是天子掌管百官的法器,而法器的掌管却不在于宰相或者是尚书等高官,而是由御史、谏议、察按、甚至是帝王身边的宦官、枢密等等品级远远低于宰相的小官吏所掌管,这是中国历史上独特的督导方式。
譬如御史,职权就是从官员的日常礼仪到日常工作,都有严格的朝廷规定,违反吏律就等于对天子的大不敬,轻则笞打,重则流徒。即使是碰到朝廷走下坡路,渐渐法制张弛,或者帝王更迭,或者帝王本身的良莠不一,但是一套百官律制,还是有章法的互相制约施行。
汉唐以来的天子为了约束权势高官,则必设与之对称的权力约束。而这种约束的本身也包括天子在内。到了大唐贞观时期,居然形成了中国历史上罕见的“君臣共治”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