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1世纪50年代末，书店、电影院、KTV这种实体社交娱乐场所几乎已经消亡，人类的娱乐方式都已经向线上迁移。高度互联网化不仅带来了实体的没落，也制造了一个看似全球互联但现实中每个人都成为了一个孤岛的社会形态。在网上越热闹，在现实中就越孤独。抑郁症不过是这种社会形态下必然的产物。
所以李沐在大二确诊抑郁症时，并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的。他只是那个时候作为一个法学专业的学生，面对高速发展的时代，对未来实在有过于强烈的不确定性。于是，他选择了休学。但是他的父母却将李沐的抑郁，看作是自己作为父母的失职，非常努力地想要帮李沐走出抑郁症的困境。李沐为了让父母放心，其实也是为了让父母不要花太多精力在自己身上，他现在需要的是无所事事的自由。于是，他从网上为自己选择了这家心理诊室，看中的就是这里的人工智能医生。对他来说，机器人让他更有安全感。这种心理和人类能无所顾忌的在互联网展示自己是一样的，在机器面前去剖析自己不会让他有被人审视和评判的羞耻感。所以相比于治疗，李沐和人工智能医生的交流，对他来说更像是一种交互性更强的写日记的过程。
李沐按照人工智能医生给他制定的计划，按时来诊室治疗。有次治疗结束，他在附近闲逛，发现了名为“茧”的书店。实体书店对于他这个年代的人来说过于陌生，他带着好奇走了进去。一个不大的书店，里面都是一些冷门的书籍，甚至有些比较古早的书。比起书店，这里甚至更像是某爱书人士的书房，装修布置都十分舒适，适合在闲散时光里阅读。李沐被这种氛围吸引，他在这里能感到某种奇异的安定。于是每次治疗结束，都会来这里待很久，看看书，有时候和店主聊聊天。店主叫蒋丛，年龄大概35左右。他说这家店名来自于他写过的一本小说《茧》。
李沐在蒋丛的推荐下，去读了《茧》。这是一本具有很强的现实隐喻意义的小说，让他想到更久远的一本小说《1984》。《茧》讲述一帮社会精英，为了避免高速发展的工业社会对人性的蚕食，拖家带口躲进深山建造了一个小型的乌托邦建筑。他们像远古躲进深山避世的人一样，开始自给自足，自己教育后代。这个小型的乌托邦，竟然渐渐成为了理想国一样的小型社会体，这里拥有所有生活必须的基本业态。可是，所有社会的分崩离析都是一样的，有人开始厌倦了这种与世隔绝的生活，想要离开。而激进派们坚信这里是理想国，部分人的叛逃会影响其他人对这里的认同感。为了理想国的和平统一，激进派们中的精英居然利用社会心理学原理，通过一系列手段不断的对所有人进行催眠式洗脑，直到所有人开始坚信这个世界生来就是这样由一个个独立的理想国构成，想要得到永恒的安定幸福必须避免任何和外界接触的念头。
李沐被这本小说所震撼，他觉得现在生活在信息高度密集时代的人，又何尝不是被各种信息不断催眠而不自知呢？他开始在蒋丛的引导下，读各种各样的心理学和社会学书籍。也是在这个过程里，他逐渐意识到他的治疗医生——丁医生，并不像机器人。即使控制得很好，但他仍然能时不时地感受到丁医生的情绪。对，机器人能模仿情感，但有时候很难模仿情绪。情绪某种程度上来说来源于潜意识，它无法被隐藏。直到某天，他无意间听到丁医生和诊室CEO的聊天，知道了丁医生原来真的是个人类。
他十分愤怒，欺骗让他愤怒，但同时也让他后知后觉的感到羞耻。他那些只想剖析给自己看的内心，他那些难以启齿的秘密……都被一个将他当作学术论文素材的骗子，带着洋洋自得甚至轻蔑的隐秘心态听了去。
他将这件事告诉了蒋丛。蒋丛一直都很喜欢李沐，他这个年龄的孩子还能喜欢读纸质书实在难得。所以蒋丛经常会向李沐分享一些自己的人生经验以及思想。他看到李沐深受这件事折磨，抑郁情绪也有加重的倾向，忍不住为李沐想了一个“报复”丁医生的计划——将丁医生“驯化”成AI。
“你还记得《茧》这本小说里有写过，人的大脑意识是可以被干扰和重塑的吗？这个过程，我在书里将其称作催眠”，蒋丛如是向李沐说到。
蒋丛详细地和李沐讲了“催眠”的过程，人脑有时候是很脆弱的，很容易被植入其他信息。那段消失了两小时的记忆，就是摧毁丁医生自我认知的钥匙。她走进了一扇门，那扇门后面所有的信息其实都是模糊的，都是逻辑岌岌可危的。但是，那扇门上，写着“你是AI”这个牌子，那门后面所有的信息，都在人的大脑里被自动关联上了这个关键信息。
其实消失的那两小时很简单。
28日那天，丁医生如往常一样上班。只是，她没有注意到，在她上班的路上到处都以不同的方式向她展现着错误且混乱的时间。比如，地铁入口那里的大屏上显示着8:49分，而她之后出地铁的时候看到了7:25分的大屏显示时间。她经过街角面包店的时候，面包店的广告牌显示屏上写着夜间21:00之后所有商品半价。而她走到楼下的时候，她旁边走过一个人大声的打着电话，说现在已经12点了，你不是说12点给我发文件呢嘛。她进了公司前台之后，前台的时间又显示着10:00……她虽然没有去注意这些时间，但这些时间都已经无意间进入了她的大脑，并经过了大脑的信息处理。这些错乱的时间，自然是李沐和蒋丛两个人静心设计的。
而到了午饭时间——李沐在决定要实施这个复仇计划的时候，曾经观察过丁医生的各种行为习惯——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她是个人类，她一般都是错峰吃饭，到1点左右才会到诊室统一的外卖接收处取餐。李沐找准时机，在丁医生的餐里下了安眠药。
安眠药很快发生了效力，丁医生2点左右陷入了沉睡。为什么这个时间这么准确呢？因为李沐大概算了她的用餐时间，在她睡着之前，给她打了个电话。电话的内容不重要，但是李沐不着痕迹地跟她强调了好几次2点这个信息。然后她就进入了睡眠。大概4点左右，蒋丛以咨询的名义进来找她，将她喊醒，并再次不着痕迹地跟她传达了现在是2点的这个信息。之后蒋丛没有离开，以自己最近有自sha倾向让丁医生给他建议为由和她聊了很久的天，确保她在这个时间没有看过时间。直到6点左右，要下班的时间点，蒋丛假装惊讶地说“都6点了啊，和丁医生聊天时间总是过的很快，不知不觉过了4个小时”。
大脑的记忆机制其实非常脆弱，它会因为各种因素而自动调整记忆，大部分情况下都不是百分百的客观事实的真实记录。只不过大脑太过合理化这些记忆，以至于大脑根本感知不到这些记忆偏差。
所以在丁医生的记忆中，她确实缺失了两个小时的记忆。再加上那些错乱的时间干扰，她在往回追溯记忆的时候会有很强的不连贯性。
至于李沐的预约，是他那天中午找了个时机支开前台自己添加的。所以能找到预约记录，但是前台和丁医生都没有对这个预约进行处理。李沐在预约的时间，如往常一样到诊室签到，进了丁医生的房间，他知道，那个时候，丁医生正在睡觉。他只需要在4点离开，然后蒋丛在4点进来就行。
至于其他那些话，如果丁医生能够保持理智，那些都是充满了逻辑漏洞的话。而且那些话，对普通人没有用，对丁医生这种心理学专业且过于相信自己逻辑判断的人来说，刚好非常有用。
李沐相信，在以后的无数日子里，丁医生恐怕都会时不时的怀疑自己是不是AI。记忆一旦有漏洞或者被改写过，那它永远都会成为炸弹一样的存在，过一段时间就会爆炸一次。
就像AI一样，人也是以同样的方式被驯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