摔了下去的我,又被姜顺很快地抱起,第一个跑来的是她。
这些天一直都是害羞模样,躲躲闪闪逃避我目光的她,第一个冲了过来。
紧接着,云心便也在跟前。云心的情绪显然已经崩溃,已经说不出来完整的话了。
刚刚刷新了的剧痛,将我从麻木的震惊中一下子扯入无尽的疼痛的炼狱。
疼痛由胸口散布到全身,巨大的无力感。
我也许就要这么去了,告别所有。这是我有生以来,受到过的最重的伤,能明显感觉到力量在流失,我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恐惧死亡了。
然而,我明白,自从手持长枪的蒙面刺客转身的一刹那,我就明白了我的结局。
也不会有穿越回去的一天了。
我也就在这个世界迎来了自己的终结。
只是死在这么多熟悉我,和我有着深厚感情的人中间,我感到很对不住他们,近距离地刺激了他们。给他们留下了一生的伤痛。
果然,人还是有限的,无论是能达到的可能,还是,命运给他的机会,都是有限的。
我也就是这么一个有限的人,即使我想的再多,想要做到的再多,也不一定有那么一个机会。
“给他涂上!”是雪桥的声音。他要干什么。
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打中了我。
云心捡起来了,拿在手里还是哭,她已经被吓坏了,人都懵了。
姜顺一把将那个东西夺了过来,一下子撕开了外边的油纸。一股熟悉的味道钻进了我的鼻腔。是那个秘药,都到了现在这个时候,这药还能有什么作用。
但是,我从姜顺那里感受到的不止是温柔,还有那么一股子刚强,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这么大的勇气,眼泪已经不再模糊视线,虽然还在流着泪,但是已经不像云心那样昏天暗地,马上就要过呼吸的样子。
我现在仿佛一阵子在无尽的痛苦炼狱中挣扎,一下子又仿佛置身事外,能冷静地从旁观者的视角中去看着眼前这一切,阅读眼前这一切。
也许,现在的我就是所谓的弥留之际吧,力量在消散,我连话都讲不出来。
我现在还在姜顺的怀里,她一边搂着我,一边准备着给我上那个秘药。
那个药涂到伤口上奇痛无比,可是,我看着姜顺坚毅的面庞,便也就无所谓了,能顺她一点心思,就顺她一点心思。自从朝鲜回来,我也没能为她做什么。
剧痛袭来,她已经将药抹进了伤口,像是新的匕首捅了进来。无所谓,我看着她的坚毅的脸,突然便有了安定的心神。
是啊,我没能为她做什么啊,永远都只是自顾自地安排,也从来没有问过她。我知道她的心意,便一直在躲闪,因为我不想做一个渣男。
可是她却始终如一地跟在我后面,不管处境怎样的尴尬,怎样的难于启齿,她就在离我不远的地方,默默地跟着我走,一步也不肯离开,一心一意,我能回应她什么呢?我……没有办法。
现在,在这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多坚持一会,给她一个心理的缓冲,算是我对她的报答吧,谢谢她对我的真情。
又一把药,从我的后背被抹了进去,像是又捅进去了一把刀,可是,我强忍着剧痛,不肯露出痛苦的表情,我竭尽全力地微笑,眼含笑意地看着她。
她也望着我,仿佛那大眼睛中就有一个宇宙,满满的都是我未曾到过的秘境。
云心的眼泪早已成河,火狐也已经瘫坐在地上失了神,当过海盗有过无数次实战的她,清楚的知道刚才的那一击是致命伤。
赵哥与那个持长枪的蒙面刺客已经打了起来,两个人都使用着长枪,打得有来有回。雪桥那里渐渐由劣势变成强势的一方,愤怒带给他力量的加成。
我在姜顺的怀里,等着最后时刻的到来……
疼痛不断在刷新着,药物充分接触了神经,每一分每一秒,都在不断刷新着,也许,恰恰是这个疼痛,才让我不至于昏迷了过去,这疼痛拉扯着人,无论如何也很难闭上眼睛。
就在这时,震颤我心灵的一幕发生了。
姜顺她……
一直羞涩地躲在后面,从不多说一句话的姜顺,突然吻了上来,像一个章鱼一样紧紧地吻着我,而且还是当着云心的面。
一刹那是我慌了!
“你在干什么呀!云心在这儿啊!我就要死了啊……你要干什么啊!”我的心里沸腾了。尽管,我可能已经没有心了。
完了,我完了,云心会怎么想我,我这么死了,史书上会怎么写我?我的大脑一点一点被姜顺抽空。
对死亡的恐惧也好,对未来的不甘心,未尽的事,遗憾与绝望,统统都在消失。
我慢慢感觉到,我这一生,似乎也是一个奇妙的旅程,遇到了自己喜欢的人,也被人喜欢着……现在却变得这么不要脸了。
慕然间,我感觉到有一只手抓住了我的手,是熟悉的感觉,是云心的手。
云心她握着我的手,不是那种不好的情绪,传递过来的是一种安定。她在干什么……她在默许姜顺……她在纵容姜顺!
啊!我现在就像一个玩偶,没有了自主的力气。一点点也不能反抗,现在的我仿佛活在一个巨大的纠结中,一个巨大的尴尬中,还是让我死了吧。我的脑子已经不转了。
我被人杀了也就杀了吧,我临死前弥留的这一刻,将我的一生都抹煞掉了……
“不!我不能!我不能就这样死掉!这算怎么一回事啊!”我的心里呐喊着,在生死边缘徘徊的脚步,突然停了下来。生的这一边有着无尽的疼痛,仿佛满是荆棘之地。而死的深渊则是永远的安息,不再疼痛。
我的心意义无反顾钻进了那荆棘之中,这是意念的抉择,也是灵魂的选择。
伴随着姜顺的吻,无尽的疼痛重新袭来,让我的每一寸都在痛苦的战栗。我颤抖着迎接这生命,迎接这生命的苦痛。无论是增加自己的痛苦还是怎样。我都重新梳理了自己。
姜顺终于放过了我。
我因为疼痛而变得清醒了起来,目光转向赵哥那边。看着他们在苦战。
云骑兵在源源不断地靠拢,但毕竟是分乘了许多条船。现在的船上是袭击的刺客偏多。这与其说是一场刺王杀驾,不如说是一场伏击战。
敌人显然做足了准备,不管是从时机上还是从人员的配备上来说,都是这样。
这个蒙面刺客的枪法居然完全不逊色于以枪法见长的赵哥。我也是头一次看见两个高手用长枪过招。
而且是完全不留情面的那一种,跟普通的切磋可不一样,处处都是杀机,每一步都仿佛藏着连环。
两杆银枪舞动起来,像极了戏里引人入胜的打戏,但要比那个精彩,不觉间就看出神了,忘了身上的剧痛,也算是分散了注意力。
我现在要死不死地悬挂在半空,这命运于我忽然间就停住了。
我不敢在奢望什么,只求云心或者姜顺不要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来,让我背着骂名走,我分明是清白的,我还什么也没有做,什么也没有想。
刚才手持好似劈山斧大刀的刺客应是故意卖出破绽,引得血气上头的雪桥攻过去,现在趁着雪桥一时的失算,一刀劈了过来,见了红,我的心猛地抽搐了一下。
“不要输啊!雪桥!”说不出话的我在心里呐喊着。
这种无力感让我深恶痛绝,我好不容易获得的改变命运的力量,现在也被命运收回去了,不再属于我。
赵哥这边银枪翻腾,那个刺客又使出了回马枪,可是赵哥毕竟不是我,谙熟着枪法,一挑,竟然拨开了那势大力沉,而又无比快速地刺击。
可是,没想到,原来手持长枪的蒙面刺客,在霸王回马枪之后是有连招的,但见那枪头如毒蛇刁钻的头,左右横突。赵哥刚才那一挑,已经失去了身位。
接下来,刺客的这几下,便搅乱了赵哥的脚步。
长枪对决,似乎比那刀剑的速度更快。需要的反应也更快。
可能是由于长枪自身的长度,旋转或者抽刺都利用了它自身长度的加速。电光火石间,便要承接着意想不到的方位发来的攻击。
赵哥在乱了脚步之后,便被那持长枪的刺客一下子抓住了破绽,一击重创倒地。
难道,不止是我,赵哥也不行了吗?
我这时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一般,意识到……我在指望什么啊!我在指望赵哥和雪桥打赢吗?我怎么没有想到,我们都倒下了的话,云心、火狐、姜顺她们三个还有船上的无辜之人,便会尽皆殒命,而这一切的元凶,是我们没有打赢。
眼看着雪桥和赵哥都受了伤,我原本不切实际的期盼便都泡了汤!
眼看着眼前的云心和姜顺,我知道我还有没有走完的路,我不能在这里享受安逸。
她们的命运,还要我去争取,我不能懈怠,我不能怠惰,我还要战斗。
想到此,我的手便要挣脱开云心的手,去寻那短柄的陨铁刀。
云心不解,仍是握着我的手,她不明白我要做什么,哭得更厉害了……
她是不是以为我不要她了……
怎么可能……但是,我现在也根本没办法解释,只是一心想去抓那短柄的陨铁刀,陪我渡过了无数征战的陨铁刀。它静静地躺在离我不太远的地方。
云心在我的手挣脱了她的手以后,以及又看见了我的动向,便感觉出来我要去抓那把刀,便将短柄陨铁刀塞进了我的手里。
“云心!姜顺!火狐!你们不会死!我不允许!”我在心里呐喊着。
握着陨铁刀的手渐渐有了力气,渐渐地将那陨铁刀握出了响声。
力量在积攒,我像一个僵尸,像一个怪物似的再一次靠自己的力量挪动着身躯。
姜顺和云心吃惊地看着我,可是容不得她们吃惊,我一点一点靠着自己的力量,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也许,我只是一个假象,我分明已经被人刺穿了胸膛,连我自己都不敢直视自己的伤口,害怕这假象之力也会泄掉。害怕看了那个空洞,会泄了气。
我站了起来,手耷拉着抓着那短柄的陨铁刀。
我慢慢吸着气,一点一点地聚集着能量,死亡就在我脚下的大地上,用引力在拉拽着我再一次跌倒。我的意念,却将我的关节焊死,不给脆弱留一丝机会。
吸进来的气在蓄积了以后,化为咆哮喷涌而出,是龙的咆哮,是挣脱死亡的恶龙咆哮!
在场的人突然被这不可能的咆哮,震出了神。霎时间,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看着我,看着以极不正常姿态站立着的我!以及我的咆哮。
我身上皇帝的常服,早已满是血污,此刻黏在身上,增加不了一丝的权威,或者震慑。
但是现在这个不肯死去的我,却给了所有人以震慑!
“缺月挂疏桐!”我的姿势向着我的必杀技迈出了一步,可是,我的身体却迟迟地没有动。那些刺客在瞥了我一眼之后,便断定了我不能动,只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
我手里的短柄陨铁刀一点一点提了起来。抗拒着死亡的引力,打算给命运致命的一击。
一刹那间,大脑中的氧气仿佛一下子被抽干净,人一下子便弹射起飞了出去,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缓过神来已经都到了赵哥的身后一段距离,面前的外围刺客有好些个在我落地回过神来的刹那,同时落入水里。
我转身看过去,刚才那个不可一世的持枪的蒙面刺客怔在原地,被齐齐地削去了半边臂膀。
发生了什么,只感觉周围的空气一片燥热,所有人都是吃惊的眼神看着我!
是我做了什么吗?我怎么完全没有意识啊!
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个持枪的蒙面刺客身上的恐怖伤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手持劈山斧似的大刀的刺客,在砍伤了雪桥之后,便迈着令船也跟着震颤的步伐冲向我,这个彪形大汉的目标明显是我了,要将我斩杀。
我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一般,开始弓起来,这是要出刀的预备姿势啊!
咚……咚……的脚步在敲击着世界,让一切都跟着一起震颤起来。
世界突然之间安静了,血液中的氧气像是突然再一次被征调了一般,再一次迅速汇集。
“死歌!”刚才还闹不清情况的我,这一次使尽了心思留意。确实是我念出了招式的名字!
紧接着,快到我自己都难以想象的超快弹射起飞,一道火焰夺目而出,这是啥啊!
像是倚天剑一般拉长了的火舌,像死神的镰刀一般飞了出去,手持重刀的刺客已经离我很近了,这个相对速度,他已经躲不及了,火焰从他的身体中穿过,继续向后,后面的雪桥猛地俯身贴在地上,躲过了。
这火焰却依然向后,击中了船舱的墙壁,发出轰然的响以及烟尘。
所有人都再一次目瞪口呆,如果说是第一次是谁也没有看清的话,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话。那么这第二下,可是明明白白地刻在了所有人的眼里,包括我自己的眼里。
这非人力所能施展出来的招式是什么!是人在极端条件下释放出来的潜能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连同我自己在内,都被狠狠地吓了一跳。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这个手持重刀的刺客便是这么的不走运,为他自己的阴谋付出了代价。
刚才的那一下,近乎是拦腰从他身上掠过,现在他在那里站着,表情却是极度扭曲的,接下来的景象可能过于恐怖,他的下身开始不受大脑指挥的无力再支撑身体,他的全身都开始了颤抖……
终于……满是血腥。
我也无暇看他,毕竟,那个实力不凡的持枪的蒙面刺客还立在那里,他看到眼前这恐怖的一切,依旧是不死心,弯腰拾起掉落的长枪,便要向我这里投掷过来。
他们全都是死士,眼中只有任务的存在。
未及他的长枪投掷过来,赵哥的封喉一刺,便贯穿了他,他人定在那里,随着赵哥的拔枪,一下子跌倒了下去。
至此,敌人的四个主力算是尽皆殒命,而我们三个战斗力也都轻重不一地负了伤。
外围的蒙面刺客,见里面的人全倒下了,已经一窝蜂似地向船舱里冲!
“我是皇帝!”从我的胸腔中爆发出一声怒吼,这声音雄浑得让我自己都陌生而震颤。
所有人都被我突然的一声喊镇住了。
是龙的气息,充溢而出,我身上被血浸染的龙纹皇帝常服,虽然残破,虽然充满血渍,此刻却有着不容亵渎的威严。
刺客之中竟有人不自觉地跪下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我正向着他们走去,向着那些此刻走去,他们变得慌乱了起来。
当从船舱里走出的我,再一次接受阳光照耀的时候。一股升腾的气息不断地从体力奔涌出来,我不再有一丝丝的害怕与恐惧。
我第一次感受到了受命于天的磅礴之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