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失望
王小枪2025-03-18 20:488,235

不过,想甩掉一个警察可不容易。一个小时后,他在豪运酒吧再次见到了大鹏。其时,他刚刚撩到一个女孩,商量好换个地方深入交流,可待他结账回来,作为上的女孩已经变成了大鹏。

“别找啦,人走了。我跟那女孩说你有病,说我是你小舅子,我姐让我看着你。”

姜吉峰气炸了,借着酒吧吵闹的音乐,他对大鹏吼道:“你威胁我?我要去告你。”

大鹏也借着音乐假装没听清的样子:“什么威胁,这不是在劝你吗?这儿太吵了,到外头聊两句,ok?”

姜吉峰的白眼要翻上天了,他拎起包拂袖而去。这次大鹏没有穷追不舍,他走出酒吧,拨通了花姐的电话。

“软硬不吃,再缠下去他就该报警了。必须得有人来盯着,最好是二十四小时。我要是那伙贼,一定会找他。”

花姐这边也很吵,炒菜的炒。当大鹏说出二十四小时这几个字的时候,她差点把夹在脖子旁边的手机掉锅里:“二十四个小时?我手里就这么几个长腿的,别的案子也得破,到哪找闲人?”

“没办法呀领导,这个事情只能用这种笨办法。没别人,那要不就我盯着,崔局那边您帮我招呼着?”

花姐的脑袋比热锅还炸,她关了炉灶,挂断电话,强迫自己在热腾腾的油烟里冷静下来。几秒钟过后,她拨通了李红旗的电话:“那个香港医生得有人跟着,就你了。”

柜子上的电话座机响了,花姐端着两盘菜手忙脚乱地从厨房冲出来。一边摆桌一边招呼看电视的女儿李晓丽:“别又等晾凉了,把碗端起来再看你的。”

李晓丽的听觉没有任何问题,但她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什么都听不见,无论是座机的铃声,还是花姐的说的话。

花姐顾不上多言,转身急急忙忙地去接电话。是丁姐,老生常谈,叫人上课,拉人入伙。电话那头极尽催促,电话这边无限推辞:“丁姐啊,听什么课?还是仙妮蕾德吗?我是真的忙,单位的事情就交待不下来,还得回来给小丽做饭。她爸跑长途呀,好像是去了武汉吧我也不知道。他开大车的,怎么会有时间去听那些课。”

“要不让你家晓丽……”

花姐坚定地回绝了这个建议:“那怎么行?她要读书呀。中专也一样要忙,马上考试了。丁姐我就算了,我也不想干了,那个本钱你肯定得退给我——”

“小点声行吗?”晓丽不耐烦地插了一句,她不知何时端起了饭碗,眼睛却始终没离开电视屏幕。

花姐赶紧压低了声音:“最早我就和你说过没时间,忙得都要死了,我到哪去发展下线?我去偷去抢啊?”

电话结束得不算很愉快,但花姐知道过几天丁姐一定还会再打来的。她有点想不通,这些人怎么能如此执着。除了抓贼,她从未对任何事情产生过这种超强的动力。想到此,她不禁又琢磨起那对下落不明的眼角膜。

晓丽无声地扒拉着饭碗,花姐冲她说:“往后靠靠,眼睛坏了没处换角膜去。”

广州酒家的宵夜名不虚传,门口的那整条街都飘着他家烧鹅的香味。李红旗看着姜吉峰走进去,自己找了个附近的小摊坐了下来。倒不是怕跟进去暴露目标,而是店里的价格不是他口袋里这几张钞票能负担得起的。花姐只说让盯人,可没说费用报销,还是谨慎点,省得最后钱包受委屈。

而在李红旗身后不远处,佛爷悄然经过,未作片刻停留。连续两天,达利钟表行都会提早打烊一小时。如今,姜吉峰晚间的行程表,他已经摸得八九不离十了。无论大鹏还是李红旗,哪一只螳螂都没有发觉身后隐藏的黄雀。

姜吉峰也愈发狡猾,陈艳导游、蔡雨晴医疗器械公司、关小霞、罗丽丽房子中介、林淑菁、彭文慧物业文员、裴红艳希尔顿前台、苏秀芬……他顺着长长的通讯录一直打下去,在广州积攒了这些年人脉,还找不到一个愿意开车来接他的美女吗?

不久,一辆红色的轿车停在了广州酒家门口。车子没熄火,片刻姜吉峰便从店里走了出来。这边,小摊上的李红旗一口气喝完了剩下的半罐啤酒,一边掏钱结账,一边招收拦车。然而,和那天一样,来来回回竟没一辆空车。李红旗抹着嘴角的泡沫,眼睁睁看着红色轿车的尾灯消失在街角。

医务室的门没锁,上面挂着一块牌子:稍等马上回来。老董左右看看,闪身钻了进去,抱起桌上的药箱翻来翻去。他确实没有一点做贼的天赋,警惕性连普通人都不如。大鹏倚在门口都快笑出声了,他都没发觉。

黎小莲回来的时候,半扇玻璃门敞开着。老董不知所踪,只有大鹏独自坐在椅子上等她。

“我去过市医院了,他们说让我在这儿开药。”大鹏客气地递上一张单子。

黎小莲扫了一眼,有些不解地问:“这么多?只是水土不服啊,我看你好多了。”

“在这儿开能报销呀。”大鹏回答得十分坦荡,“先备着,省得以后老来麻烦你。是不是得换张单子?”

黎小莲别有意味地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

“我还以为医务室到点就下班了。每天几点关门啊?”看着黎小莲提笔开方,大鹏好奇地问道。

“今天有点事情,平时已经关了。”

“我说呢。那个,治感冒和止泻的也一起开点吧。”

黎小莲又抬了抬眼,还是忍着没说话。

“最近有没有什么营养药,报销范围内的,有吗?”

“你们北方的大夫没人交待过你?”

“什么?异地报销吗?”四下张望的大鹏一下被问住了。

黎小莲放下笔,思量片刻说道:“吃药是双刃剑,好的效果能治病,搞不好会要命的。坦白说,药丢几盒我都可以补齐,但对你,不一定什么便宜都好占。你换过肝,有的东西也许会变成毒药,明白吗?”

大鹏瞬间来了精神,刚刚黎小莲说话的时候看了好几次桌上的药箱,她发现了。老董说她母亲咳嗽,他本来想拿走两盒消炎药,被大鹏发现又嬉皮笑脸地放回去了。箱子里的药并没少,仅仅是调换了位置,但黎小莲其实早就发现了。

“你怎么知道有人动过药箱?”

黎小莲看着大鹏,反问道:“不是你动的吗?那是谁动的?”

大鹏没有回答,而是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你怎么知道有人动过?”

黎小莲望着药箱,消炎药的位置几乎没变,只是最上面一盒的摆放角度略有不同。这样的变化,普通人是发现不了,还是懒得理会?她转向大鹏,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答道:“对别的东西都可以粗心,唯独药品不行。学校老师教的。”

“佩服佩服!”大鹏一抱双拳,“要不说只有你们才是天使呐——”话没说完,一声异响传来,大鹏只觉得头晕目眩,但仅仅是一瞬间,这种感觉又消失了。大鹏揉揉眼睛,看着诧异的黎小莲,笑着解释:“是不是有火车鸣笛的声音,你没听见吗?”

黎小莲有些犹疑,不一会儿远处竟真的传来一阵火车的鸣笛声。

深夜,从郑州开往广州的列车疾驰在铁轨上。卧铺车厢内,人们随着火车有节奏的晃动酣然入梦。忽然,一辆反方向的列车拉着汽笛呼啸而过。两个客商被这划破长夜的汽笛声惊醒,迷迷糊糊地朝外望去。

躺在中铺的客商是个胖子,一副生意场上的老板模样。他枕边放着皮尔卡丹的皮包,西装挂在一侧的挂钩上,嘴里小声咕哝了一句:“是不是到了?”

“快了,快了!”睡在上铺的客商应和道。这人是个瘦子,衣着朴素,像中铺老板的跟班伙计。他脚下靠墙脚的位置,放着一个编织袋。如果你不知道这里面满满当当装的都是人民币,那这个袋子看起来平平无奇。

大鹏从梦中惊醒的时候,手里紧紧攥着那块梅花手表,蜿蜒的碎裂从表蒙子上蔓延进脑袋里,像锋利的爪子刺破血肉。这个梦他做过很多次,师父方肇躺在血泊中,双腿被车轱辘碾压得不成人形。银角坐在那辆煤车的驾驶室里,直勾勾地望着他,眼神里满是无情的挑衅。大鹏怒吼着扑上去,梦醒了。

如果当年发生的这一切只是梦该多好。大鹏仰着头,狠狠地往墙上撞了两下,仿佛想把痛苦的记忆从脑袋里甩出去。可是就算他失忆了又如何,师父的腿永远站不起来了,而金角银角至今逍遥法外。

大鹏至今还记得,在手术室门口,方慧和方雪劈头盖脸骂他的话。

“有人开车撞他,你跑哪去了?上星期就差点让人砖头砸了脑袋,你和我妈怎么说的?你不是说要跟着我爸吗?”

“一天到晚吹牛逼,保护这个保护那个,你保护得了谁呀?在我家天天喝酒那么能说,说话呀你!”

从警这些年,大鹏把自己的肝搭进去都毫无怨言,但如果说有哪一个时刻他曾经有过一丝后悔,那一定是在师父的手术室门口。师父出事之前,他在北京到太原的卧铺车厢抓到一个金角的手下。或者说,那是金角故意放过去的人,目的就是给他带个话。

“金角说,你一份,你师父也一份。别的火车咱不敢说,北京到太原这条线,百分之十,每个月底送到家,现金和存折都可以。你看行不?”

“我管球他铁角铅角,不说我还偷懒多睡几个回笼觉,这么说我必须给他来点敬业的。他躲着还不行,你爹照样干他。”

“哥你别把他祸祸地没条活路呀,都是一大家子,都得吃饭,是不是?”

“就不让他吃,就砸他的锅,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大鹏头顶着墙,使劲掐了掐头皮。他曾经以为那些蟊贼除了束手就擒别无选择,但现在除了让这些蟊贼束手就擒,他别无选择。

清晨,火车站比任何地方醒得都早。

从郑州来的两个客商走出车厢,穿西装的胖子在前,拎编织袋的瘦子在后。从后面打量背影,似乎没什么异样,但若从前面观瞧神态,瘦子却比胖子更从容镇定一些。虽然身位在前,但胖子时不时就瞟一瞟身后的瘦子,没走出几步便小声问道:“哥,这儿的服装城夏天是几点开门?”

“和冬天一样。”瘦子神情自若,眼睛一直看着前方。

胖子抬手看了看表:“那现在过去刚刚好。”

“别看表,看路,看好你的东西。”瘦子低声警告,手不自觉地攥紧了编织袋。做服装生意这些年,对广州火车站他再熟悉不过了。看着都是不经意的人流,却不知道藏着多少双虎视眈眈的眼睛。打扮得油光水滑的胖子多少还能吸引点火力,不然就凭他自己,想戴着这一兜子钞票囫囵个地走出车站,难!

不过,能想出让手下的伙子扮成大老板给自己打掩护这样的法子,瘦子心中还是颇为得意。他身上穿的还是早年在村里种地的衣服,谁能看出来他在郑州有多少个服装摊位?

财神看出来了。一月走,三月来,换季的时候偶尔多加一趟,下了车不逛不玩,目标明确直奔站前广场东边的金都国际服装城,除了倒腾服装的客商,这俩人不会再有第二个身份。至于,谁是主谁是仆,一般人也许还能被他们的行头迷惑,但财神绝对不会。胖子虽然人走在前面,可眼神一直挂在瘦子的肩膀头上,答案一目了然。

寒来暑往,他们盯这二人已经小一年了。上次在荣华楼吃的那顿饭,商量的就是今天的行动。此刻,三个地方,三块手表的指针同时指向了一个钟点。阿兰、财神和佛爷,不约而同地朝着共同的目标进发。他们行进在规划好的路线上,中途或可相遇,但绝不相识。只要各司其职,踩对节奏,几乎没有失手的可能。

金都国际服装城距离火车站不足一公里,可以坐公交车,但瘦客商一般都选择步行。公交车是小偷的固定饭碗,上车下车都有“门神”。当然,平地里也不太平。出了站,刚到广场的开阔地,一个流浪汉端着破碗就迎面扑过来,冲着胖子左拦右围。这时候非常考验人的意志,但凡心里一松,想扔个块儿八毛的赶紧了事,那流浪汉就会像狗皮膏药一般再也甩不掉了。且不说他有没有同伙,就算被他一个人贴住,也很难全身而退。好在胖子有经验,老早看出了流浪汉的意图,十米开外就开始兜圈子。

一顿左突右冲好不容易甩掉流浪汉,紧接着又来了个惯偷。这些人和流浪汉就像共生动物,前面的纠缠只是伏笔,后面的一碰一撞才是正题。胖子肩膀一歪,脸上毫无波澜。侧兜里鼓鼓囊囊的一包,是老板提前准备好的大礼——一叠被汗水浸湿的卫生纸。

在胖子的掩护下,瘦客商大步流星走得飞快。他刚刚和服装档口的老板通了电话,价位款式都基本确定。现在他要做的就是快,快点拿到新款抢占市场,快点交钱走人,结束这趟提心吊胆的旅程。

然而前面,他们即将穿越一道最危险的关卡——火车站公交枢纽。瘦客商对路线并不陌生,但此刻是晨间列车到站高峰,亦是上班的早高峰,出站换车的,上班赶点的,穿梭在附近商铺备货的,各色人等从四面八方向这里汇聚。

阿兰等的就是这一刻。不过她现在要做的还不是出手取货,乱流里最多只能抓点小虾米,要逮大鱼须得另辟蹊径。此时,一辆公交车缓缓向始发站台开过来,等待的人群立时躁动起来。隐在路边的阿兰一侧身钻了进去,肩膀一抗给本就拥挤的人群又加了一把劲。顺带着人们焦急的情绪,人流如多米诺骨牌一般不可遏止地向前倾倒,很快突破了站台防线,涌到了车道上。公交车见状只能刹车停住,却不想等车的乘客见状立刻脱离队伍,一股脑朝车门处扎过去。顷刻之间,站台车道被四下里堵了个严实。

瘦客商的手攥得更紧了,眼前的状况他断然不能冒险,若等人群散去,少说也得十几二十分钟。可档口的生意不等人,新款上架都是靠抢的。怎么办?瘦客商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他知道车站侧边有一条小路,兜一圈正好进服装城的后门。从前他觉得小路太僻静不安全,现在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了。

佛爷的身影如鬼魅一般隐匿在商铺二楼,但俯视泥泞的小路,他觉得自己宛如全知全能的神,在水洼之间跳来跳去的胖瘦客商不过是惶然奔向陷阱的小兽。他默默把握着节奏,猎物触碰红线,机关立时打开。

年久失修的楼上掉下了半截木板,落在胖瘦二人中间的水洼里,它谁也没伤着,但溅起的脏水刚好把瘦客商浇了个满怀。瘦客商一低头,差点被扑鼻的恶臭掀翻在地。怎么这么不顺?他心下一紧,直觉的警报已经拉响,可是往四周看了看,除了他和胖子,没人。远处传来大钟的报时声,瘦客商再没犹豫,小路前方有家卖盗版运动服的小店,先抓身干净衣服再说。

从外屋到试衣间,胖子紧跟着瘦子,瘦子紧攥着钱袋子。他们觉得自己已经不能更小心了。然而,危险依旧不期而至。在小路的尽头,一阵突突声骤然而至,胖子的皮尔卡丹已经到了贼人的手边。好在胖子早有防备,他甚至在老家专门练过针对飞车党的动作。只见他猛然转身,一记勾拳抡出去,摩托车上的两个人全摔了出去。

此时,瘦客商全然不顾缠斗的三个人,他加快步伐,一头扎进服装城大门,七拐八拐找到了约好的档口。还好还好,他是赶早的第一拨,新款都还在。选款、间数、写单子、算账,总算有惊无险地完活儿了。瘦客商长出一口气,拎起编织袋拉链一开,登时脊背冰凉地傻了眼。袋子还是那个袋子,分量也还是那些分量,可原本装在里面的钱却变成了一沓沓白纸。

佛爷的脚步永远不慌不忙。早高峰的人群逐渐散去,他看见一个刚下火车的旅客正在一块公交站牌下仔细辨认。

“喂,拉链开了。”路过时,佛爷轻快地提醒了一句。今天天气不错,他尤其享受身后传来的一串“谢谢”。

李唐猫着腰,密密麻麻地写了一白板,从郑州到广州各趟车次的详细信息。写完之后,他马上回头看了看大鹏,好像刚答完题的学生,等待老师的评判。

但大鹏没有马上开口,他双手垂立在白板旁边,眼神一直瞄着花姐。

“看我干什么?讲你的。”花姐挂着两个黑眼圈问道。

“领导看完我再讲。”大鹏一本正经地说。

“啊呀你直接讲。这里没有领导,丢了这么多的现金,你赶紧说。”花姐半点玩笑的心情也没有,一桩一件,接二连三,她的脸色比前几天更难看了。

大鹏正色:“你们没去过北方不太了解,那边的客商为了抢最新款式衣服的样品,每次来花城都要拿现金抢货,回去再分发。这两个人会在每个季度的第一周包括春节前,乘坐固定的车次过来,已经持续了好几年。”说着他拍了拍白板,“李唐在大学里经常参加辩论,最喜欢用数据支持观点。这是失主两年以来,从老家往返花城的详细数据,翻译成广东话就是进货规律。换位思考,假设说咱们不是公安,咱们这些人都是贼,只要足够细心,就可以总结出这两个人,注意是提着现金来花城进货的规律。”

包括花姐在内,刚才还对着白板一头雾水的重任,此时都被点醒,个个来了精神。大鹏继续说道:“失主你们也见了,胖子西装革履其实是跟班伙计,瘦子其貌不扬是攥钱袋子的老板,两个人故意调换身份,这说明个啥?说明他们有丰富的反盗抢经验,警惕意识极高,即便如此,钱还是丢了。啥意思?证明这伙贼有脑子。”

花姐听得频频点头,线头眼看就要捋出来了,可大鹏的话却停住了。

“然后呢?”花姐问道。

“然后还没想出来。只知道怎么炒的菜,但是不知道谁来吃的。”

大鹏直截了当的回答把刚刚支棱起来的花姐,又打下去了。她皱着眉问:“说了半天,还是要大海捞针?”

大鹏不置可否,眉头也跟着皱了起来。

其实花姐擅长大海捞针,反扒十几年逼出来的。散了会,她叫上阿志去车站溜达。压力太大,得抓几个贼出出气,万一捞到针呢。

和东张西望的李唐不同,花姐和阿志完全没有来回转头的动作,所有可疑的人和事,都用眼睛的余光来捕捉。今天两人看得尤其细致,需要捞的针太多了。

“第三天了吧?”阿志边走边问起角膜的案子。

“省里市里都知道了,都在问。就这么几个人,能怎么办,捞吧。”花姐的回答满是无奈。

“摸了一圈底,熟人的可能性不大。红旗哥连十年前不干的人都问过了,都不知道。动手的会不会就是个过路的?”

这个问题花姐心里没底,她现在能做的就是尽量多抓人,这样才有可能多寻得线索。说话间,老董晃晃荡荡地出现在前方。花姐和阿志一对眼,心照不宣地选择了视而不见。老董就是大海捞针时最常见的障碍物,沙子。

当然障碍物也有其他类型,没走几步一个擦鞋的冒了出来。这种人就是会偷袭的狗皮膏药,趁人不备蹲下给鞋面蹭两把,起身就要钱。不给就死缠烂打,粘着不放。阿志摇着头说:“这种人连派出所就治不了。”

不过花姐已经看出了端倪:“擦一次五毛钱,要十个有九个人不肯给,还这么起劲,你说他聪明还是傻呀?”

花姐话里有话,阿志心明眼亮,马上把视线投向旁边。果然,就在擦鞋匠咋咋呼呼地纠缠之际,一个贼凑过去悄无声息地拉开了旅客的背包。只见他腕子一抖,手里多了一柄细长的镊子。

十分钟之后,这对配合默契的搭档双双戴着手铐,蹲在车站角落的墙根下面。阿志利落地翻找着二人的衣兜,从一堆钱包、钞票、金项链里找出了两张身份证,跟真人比对了一番,转头对花姐说:“本地人。以前没抓过,第一次见。”

花姐蹲下来盯着擦鞋匠的眼睛问道:“眼角膜呢?”

“什么眼角膜?”擦鞋匠一头雾水。

“那个东西有保质期,一过七天你卖也卖不掉。病人不能用,你得判重刑。”

见花姐不信,擦鞋匠有点急了:“你在说什么?我们第一天来这里,没偷过什么病人什么眼角膜,大姐你别给栽赃啊,我懂!”

花姐确实不信,小偷她见太多了:“人人都说自己是第一天下手。昨天你在哪里?”

“第二看守所呀,石井镇潭岗村。昨天下午才放出来,不信你去问!”

花姐起身,掏出手机找号码。看守所那边一定得问,但她心里明白,敢说得这么硬,八九不离十就是真的。

一边拿镊子的同伙唉声叹气地抱怨:“黄历说今天不宜出门,跟你讲了多少次,就是不信科学。才出来一天又要回去,他妈的你满意啦?”

花姐跟他一样失望。

出了屋门,小春跟在何小竹和大春身后,走得小心翼翼。杨箕村里的小路泥泞不堪,他怕弄脏了脚上的皮鞋。三人不言不语,神色隐隐透着一丝凛然。今天头一回上工,务必要打气精神。

204路小巴把他们带到了城市的另一面。在中山纪念堂站下车后,三人切断了眼神联络,像互不相识的陌生人一样汇入人流,前后脚登上了518路公交车。这条线路车更大,人更多,三人上车后大春小春分别立在车身左右,何小竹则守在下车门的旁边。

一路上停站颇多,起步停车加上道路颠簸,车身禁不住摇摇晃晃。三个人身段柔软,仿佛海草随着洋流摆动,一会儿挨住身前的,一会儿倚上背后的。看似毫不相干,但若能通观全局,便能发现三人的位置互为依靠,几乎所有人下车都要通过他们的控制范围。

此时大春已经伺机而动,闪着寒光的刀片在他手中若隐若现,身旁一个戴金耳环的女人是他狩猎的目标。随着车身的节奏他慢慢调整角度,很快拉开了女人背包的拉链。然而包里并没有什么值钱的物件,大春流利地把手抽回来,第一把功亏一篑。但行动并未结束,顷刻公交车到站了,车速下降,乘客们朝后面走去。大春的眼睛死死等着女人的金耳环,在最后一名乘客走下去,车门即将关闭的刹那,他突然起手,生生把金耳环从女人的耳朵上扯了下来,然后像一阵风似的蹿下了车。

钻心的疼让女人大叫一声,但肉疼盖不过心疼,她顾上双耳的淋淋鲜血,拔腿便追。可是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连司机也没想到,瞥见大春匆忙下车的身影,他下意识关上了车门。而何小竹则把住后门故意往里挤,封住了女人靠向车门的通道。

眼见大春跑远,女人不禁大叫起来:“贼佬!贼佬抢耳环,谁帮我拦住他!开车门呀!”

这一嗓子就像战场上吹响的集结号,所有人的注意力跟着女人投向了飞跑的大春。而恰是这个时机,小春割开了身前一个乘客的衣兜,他向外张望得过于投入,完全没感觉到钱包滑落。小春俯身一接一揽,钱包一秒入怀。然后他轻巧转身,跟着追下车的女失主,从刚刚打开的前门悄无声息地走了下去。

大春一路狂奔,女人的喊叫声他虽听不真切,但见路人惊惧的目光,他知道追逐尚未结束。想甩掉尾巴不难,怕的是半截杀出的拦路虎。果然,一个男人迎面兜过来,眼看着堵死了大春的去路。大春眉头一皱,脚下不仅没有刹车,反倒是越跑越快。眼看要和男人撞满怀,他突然张嘴,舌头上一枚锋利的刀片闪闪发光。男人瞳孔一震,下意识地闪身一躲,不等他再做反应,大春已经像旋风一样卷走了。

继续阅读:第六章 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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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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