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护食
王小枪2025-03-19 19:228,178

从食堂打好早饭,黎小莲走上她穿行了无数次的广场。每天的这一趟她走得很慢,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在严密观察。气温、风力、人群体量、流转速度,有关这座车站一切的一切都在她的观察范围内。随后她把搜集到的信息素材整理归纳,逐渐总结规律,并在规律中发现目标,最终制定行动计划。这些年,他们的行动每击即中,成员又相对安全,靠的都是她的精心筹谋。

当然,这些都是黎小莲个人的想法,其他人认不认暂时不好说。黎小莲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她在乎的只是别人能不能帮她达成目标。回到医务室,她站在医务室外的露台上,俯瞰之下,几个销售员格外显眼。他们推销的是诺基亚的新款手机7610,展示样机,发传单,登记送礼品,几个人忙得不亦乐乎,如同蚁巢里的工蚁。

此时,广场的另一侧,李唐边走边对大鹏说:“我听浩仔说的,不怕有案子,就怕都赶在一起。丢这么多钱,还有眼角膜,上面的压力很大。”

“别搞错了,压力最大的是咱们,是一线。上面有什么压力?”大鹏纠正完又揶揄道,“可以呀少爷,溜须拍马,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很有当官的天赋啊。以后万一我要留在这儿,那边也不要我了,等你当了领导,记得拉兄弟一把呀。”

李唐腼腆一笑,又把话题扯回了工作:“昨天调包的那伙人,你觉得会是谁啊?”

“那哪知道。我们太原才多少客流量,这里是多少?我一个小地方来的,第一次到这种大城市,腿没发软已经是超水平发挥了。别给我期待太多,压力大。”

没有得到答案,李唐喃喃说道:“那两个贩衣服的,他们已经足够小心了,那么警惕,换着身份走路还是不行。魔高一丈,真有这么厉害的贼,普通人该怎么防啊?”

大鹏听出了李唐的茫然,他没说话,眼睛望向远处一个女人。她肩上趴着孩子,手上搭着衣服,脚下忙着赶路,整个人呈现出顾此失彼的忙乱。李唐顺着大鹏的目光看了过去:“她这样的,肯定容易被偷吧?”

“理由?”大鹏追问。

“这么明显,不用找理由了吧?”

“赌不赌?明天早饭,加肠加蛋。”

李唐一点头,两人默契地跟了上去。

进站口外,女人抱着孩子在拥挤的人群里穿梭。孩子似乎已经习惯了这种纷乱的环境,嘴里含着棒棒糖,睡得很沉。李唐目不斜视,他担心这对母子的安危,甚至害怕棒棒糖的小棍戳了孩子的嘴巴。直到女人站在一位乘客身后,向人家兜里伸出手去——这竟是个带着孩子行窃的贼。

在溜进候车大厅之前,大鹏和李唐把女贼逮住了。迎着进站的人流,她一阵挣扎,脱离大鹏控制的同事,手里突然多出一枚刀片。

“我得养孩子,我没办法,手铐拿掉,以后再也不做了。求求你们。”

这话李唐听着是哀求,大鹏听着只有威胁:“孩子睡得够沉的。是你的孩子吗?你天天这么干,不怕他长大觉得丢脸啊?男孩女孩啊?”

李唐愈发紧张,他死死抓着女贼的衣服,却不想刀锋掠过,女贼真的在自己胳膊上划了一道。李唐的汗珠和女贼的鲜血同时冒了出来。

大鹏丝毫不为所动,半是招呼李唐,半是嘲弄女贼:“愣着干什么,带人走呀。该怎么抓就怎么抓,要不以后遇着带小孩和揣药片的你就放人啊,还有大肚子的呢——想流尽管流,身上的血够一脸盆,你这滴滴答答地才有多少?真不怕死就划动脉了。都是吃过见过的,大姐咱就别演了吧。”

女贼不再抵抗,黔驴技穷,她就这么两招,被人识破也就完了。后面的路轻松了许多,大鹏还顺手又抓了一回老董。他跟着几个旅客偷了一路,下手两次,一毛钱也没捞到,最后被人家摁在地上吃了顿拳头。大鹏拎着手铐挤到跟前,一边劝和,一边把老董拷了出来:“别打了,打出了事你们也回不去家,还得赔医药费。”

快走进大队的时候,大鹏让李唐先把女贼带进去,自己带着老董到了一个僻静的角落,打开手铐说:“我要是你,我就不偷了。又没技术又跑不了,哪天一毛钱偷不到,再被人给打死。”

老董还是一副嬉皮笑脸的样子:“谢谢小哥,你这是救我,我懂。”

“懂个屁,滚蛋!”

老董掏出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两颗压烂的茶叶蛋:“这不是偷的啊,我妈煮的叫你尝尝。”说完他往大鹏手里一塞,拔腿跑远了。

“拿走!哎,让人看见又他妈说我受贿!”

回到队里,李唐的善心再也按捺不住,抱着刚刚醒来的孩子到处找吃的,阿志预备低血糖吃的马蹄糕、荔枝干都让他翻了出来。浩仔一边打趣李唐喜当爹,一边随口问大鹏:“昨天晚上你宿舍停电了吗?”

“停电?”大鹏立刻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嗯,倒了跟电线杆,旅馆一条街都停电了。”浩仔看着笔录室虚掩的门说道。

笔录室的桌子旁,阿志居左问话,陈建强居右记录。另一侧报案的也是两个人,但位置却有微妙的不同。谷乡长坐在中间,双臂张开搭在桌子上,仿佛在主持会议。随从的刘主任坐在谷乡长的侧后,微微欠着身子,眼神时时瞄着谷乡长的脸色。大鹏走进笔录室的时候,谷乡长正指挥若定地对阿志说:“我们人生地不熟,第一次来这地方,肯定是要找个安全系数高一点的地方住,贵一点嘛那就贵一点。”

“鹏哥有什么吩咐?”见大鹏进来,阿志回头问道。

“不敢不敢,我就列席一下,旁听,学习学习,你们继续。”

谷乡长冲大鹏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也不知道当时是几点钟,突然就没电了,楼道里一片黑,什么都看不见,刘主任差点就被绊倒了。”

“就是说,在发现丢钱之前,你没有看见除了你和刘主任以外的任何人,进过你们的房间,对吗?”阿志问道。

“是这个意思。”谷乡长点头确认。

“报警以后,前台进去过。”刘主任适时补充了一句。

阿志想了想接着问道:“隔壁房间的客人,见过面吗?有没有什么人主动和你们聊过天?”

“哎呦。”谷乡长微微起身,“憋不住了,我先去撒泡尿再回来。厕所在哪?”

“出门右转顶到头下楼,院子里左手边。”陈建强抬手一指答道。

刘主任目送着领导出去,接着说:“都没人住。房间空置,前台说的。”

“你们到这边来考察企业,白天出门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比如说,别的客人,或者是酒店的工作人员,说话或者做事的时候,对你们格外留意,有吗?”

“应该没有,没注意。”刘主任摇摇头。

这样没有,那也没有,问询陷入了僵局,阿志下意识地看了看大鹏。

“停电原因是什么?”大鹏的问题总是有些出其不意。

“听说是交通事故,一辆卡车撞歪了电线杆,电线被扯断了。前台说的。”刘主任答道。

大鹏想着刚刚谷乡长出门时右腿似乎有点不听使唤,坏笑一下问阿志:“够巧的啊。卡车司机能联系上吗?”

“绝对没有疲劳驾驶!”面对警察的询问,卡车司机辩解道:“我给街上的酒店送货,每天都是这个时间,早习惯了,想睡也睡不着。都怪那辆摩的,开到跟前了突然开车灯晃我。你们知道摩的的车灯吧,也不分远近光,打开就锃亮,刺得人睁不开眼。等再看清路,迎面就是深坑,来不及反应,一打方向盘就撞电线杆上了。”

歪倒的电线杆上还残留着车漆,大鹏检查完电线杆子的断茬,又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看深坑。前后这一段,只有断掉的这根是旧杆子,下盘都泡糟了。“强光、深坑、旧杆子,你说他们为啥就凑一块儿了?”

“为啥?”李唐被大鹏带的也沾了点山西口音。

“这事儿还得再回去问问乡长。”

谷乡长依旧坐在刚才的位置,但明显有些失去耐心。当大鹏再次询问案发经过的时候,他的二郎腿来回交换了好几次。大鹏瞄着谷乡长的脸色,暗自揣测:重复的询问和右腿的伤情哪个更让他坐立难安?也许二者兼而有之吧。不过,真正的现场还没有还原,问题还得继续。

大鹏坐在刚刚阿志的座位上,看着谷乡长说:“我再翻译一遍,你看看是不是这个意思啊。停电了,但是不知道几点,因为没看表。停电以后,服务员一直都没来,也没人上门通知。等你被热醒了,让这位刘主任去找人来看,结果他半天也没回来,你就亲自下楼去找。电梯坐不了,只能走路下楼,光线不好,一不小心就把脚给崴了,结果半路折回去,刚到房间,发现钱已经丢了。”

谷乡长从刘主任手里接过续好热水的茶杯,打着官腔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那个楼梯太陡,我也差点绊倒。”刘主任附和道,这回他都没坐下,微微猫着腰站在谷乡长身边。

大鹏往前探了探脖子:“崴的哪只脚?”

“右脚,现在走路还吃着劲。”谷乡长下意识地揉了揉腿。

大鹏忽然提高调门:“那得赔钱呀。叫那个酒店赔,至少三倍起!做人真的不能太老实,你花钱住店,因为停电把脚给搞坏了,片子都没拍——”

谷乡长被这番突如其来的好心搞蒙了,他愣了一下,赶忙摆摆手,做出一副大度的样子:“算了算了。主要是把钱找回来,公款比私人要紧。”

“那怎么行?”大鹏咬住这事死活不松口,“雷锋也不是这么当的,一码归一码。咱们都是北方人,我不能看着你在南方吃亏呀。李唐你去把那个老板找过来,再找两个公安报的记者,头版头条,新闻先给它咔咔整上去,这可不是讹钱啊,这叫维权。”

不明所以的李唐听了这话起身就往外走,本来还在抿茶的谷乡长竟然一下子急了,他顾不上腿疼脚疼,上前一步薅住了李唐的胳膊:“不用不用,没这个必要。你们不去找小偷,折腾这些东西干什么?我的脚没问题!”

笔录室里瞬间安静了一下,连谷乡长自己都意识到这个反应太过夸张了。他松开李唐的胳膊,面带不悦地对刘主任说:“我先回去,你留下把流程走完。”

刘主任连忙点点头,坐在谷乡长的位置上,对大鹏说:“同志能不能快一点?”

大鹏缓缓起身,跟在谷乡长身后,嘴里有样学样地对阿志说:“听到了吗,失主叫你快一点。”

看背影,谷乡长瘸得更厉害了。大鹏在他身后说:“腿疼得看是伤着哪了,要是肌肉,抹点红花油就行。”

谷乡长回头看看他,不冷不热地说了句谢谢。大鹏依旧热情不减:“我以前追一个入室盗窃的,也摔过,尤其从高处往下跳,你老是怕脚有事,其实最怕的是腿。腿它好得慢呀。你这也不是崴,是摔的吧?”

谷乡长停下脚步,心虚地望着大鹏。

“我们刚才去了一趟酒店,216房间,窗户下面的泥地上还留着你跳下来的脚印呢。不过幸亏是泥地,洋灰面你腿就折了。”

笔录室的隔壁,谷乡长的二郎腿已经翘不起来了。他想点根烟,可打火机不听使唤,吧嗒吧嗒就是点不着——平时在单位里可没这事儿。

看着谷乡长灰败的脸色,大鹏主动给他续满茶杯,放到跟前,压低声音说:“我就是个芝麻小公安,只管抓贼,别的都不想管也管不着。有些事情你那个兄弟知不知道,知道多少,我也不操心。老哥你那些事情为什么瞒着不说,说白了和我有什么关系?每天一睁眼不知道有多少鸟毛事情,我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清楚,谁愿意管你呀?”

谷乡长皱着眉头,调了调打火机,吧嗒吧嗒,还是打不着。

大鹏接着说:“咱俩聊的不是隐私,是案子。要么案子破了,你丢了多少找回来多少,丢的什么找回来什么。要么人抓不着,东西找不回来,认倒霉。不管是哪种情况,出了这个门,过两天你再回了老家,这辈子咱俩都见不着,下辈子怕是也见不着了。你不想说的那些事情,肯定都烂在这个屋里。”

吧嗒吧嗒,这大概是打火机最叛逆的一天。谷乡长放弃了,他把火机往桌上一扔:“有火吗?”

“我只想听实话。”大鹏攥着口袋里的打火机没掏出来,“我要知道你的钱是怎么丢的,知道这些才能去抓人,才能把那些本来属于你,现在躺在别人兜里的东西,再给你找回来。”

谷乡长的防线被攻破了,他干脆连烟都扔到了桌子上,恨恨地说:“他妈的,南方人不靠谱,仙人跳。”

“丢了多少钱?”

“不是钱,古董。”谷乡长说着,把一绺汗湿的头发抹上头顶。

大概过了半小时,大鹏走出办公室,冲笔录室招呼道:“李唐,来活儿了!”

“趁同事出去办事,给小卡片打电话招来了仙人跳?是小卡片吗?门缝里塞进来那种。”走在去酒店的路上,李唐一时还无法把谷乡长和小卡片联系在一起,“他跳窗户跑的时候正好停电,因为没看准位置,又着急,把腿摔了脚也崴了。这是他说的还是你猜出来的?”

大鹏皱着眉看向李唐:“不是在换位思考吗,你说话的腔调不对知道吧,你现在是什么人,你是副手,你得尊重我啊。老是为什么为什么,训小孩吗,你看看人家刘主任是怎么捧哏的?都参加工作了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以后怎么进步?将来还想不想当队长了?”

李唐一愣:“那我要先等你说,还是要加个请字?”

“你得叫我领导。注意我的语气,仔细听,领导您先吃,领导您先坐,领导累不累?我给您捏个脚吧。知不知道领导在我们老家,那多大官儿?捏你是个圆的,你就方不了。”

李唐听得一愣一愣的,半天才问:“领导您说,那个乡长丢的不是现金,是古董,这个为什么要撒谎?不肯说,是不是来送礼的?”

大鹏瞥了瞥李唐,学着谷乡长的口气说:“幼稚!”

拐进旅店一条街,揽客的大哥大姐一窝蜂似的往两人身上扑。一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两步就贴到了大鹏身边:“啥都有。还便宜,还干净,还管一顿早饭,还安全,绝对安全。”

“怎么个安全?哪方面?”大鹏背着手溜溜达达地向前张望。

一听这话男人更来劲了:“兄弟你一看就是老出差,你饿了我们管饱呀。”

大鹏嘿嘿:“哥你这黑话我真是听不懂,请说普通话。”

没上钩的不是好鱼,男人也没多纠缠,转头找下家去了。

此时的李唐已经走出老远了,不到一百米,他走得胆战心惊。见有人朝他过来,不等人家说话,自己脸就红了,耳朵里嗡嗡乱响,也不管对方说什么做什么,一律就是摆手拒绝。

好不容易到了丽宫酒店,前台姑娘一句问好,李唐又不自在起来。可大鹏一直瞅着二楼,他只好接了一句:“住宿的话,有空房吗?”

“有的,请问是钟点房还是过夜?”

“嗯……”李唐又看了看大鹏,没得到领导首肯,他不敢擅自做决定,“先看看房间可以吧?”

没等前台回应,大鹏转过头来大声地说:“开房,标间,二楼,大大方方的一个事情,你老鬼鬼祟祟地,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看着前台努力憋笑,李唐的脸更红了。

一模一样的单人床,一模一样的仰面朝天,一模一样地看房顶。大鹏压着嗓子很小声说:“我换个地方就睡不好。总得折腾几夜才能习惯。入睡时间也越来越慢。你这么年轻,没这个问题吧?”

李唐也是很小声:“我也有点认床。我妈说从小我就这样,也不分年龄。”

“所以我就不爱来南方,适应不了。蟑螂比拳头都大,吓死个人。”

“可是我们为什么要这么小声说话啊?”

“大半夜的,不能吵醒别人呀,基本的礼貌得有吧。”

李唐看了看窗外灿烂的阳光,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我是刘主任,陪领导来广州出差……可是没一会儿,他又不放心地睁开眼问:“那就这么一直躺着吗?不会要真的睡着吧?躺到什么时候啊?”

“把眼睛闭上。”大鹏发出了指令,“想想看,你是个北方乡镇公务员,天天循规蹈矩,上下班连句玩笑话都不敢多开。好容易出一趟差,到了这个你下辈子都不一定再来第二次的陌生地方,你想干什么?”

“我睡不着。”

“是,辗转反侧,寂寞难耐,这时候我出去办事,屋里就剩了你一个人。如果有人敲门——”

李唐神思恍惚,他感觉周围的光线逐渐转暗,大鹏低沉的声音把他带到了前一天晚上的216房间——

听到敲门声,谷乡长蹭的一下从床上坐了起来。电话才打了没几分钟,果然南方办事效率高。他三步并两步地来到门前,透过猫眼看见了身材曼妙戴着墨镜的阿兰。

门开了,阿兰只往里跨了一步,便不再向前,抱着胳膊问道:“快餐,还是别的?”

晚饭喝了酒的谷乡长面红耳赤,他从没想过自己会出现在如此香艳刺激的场景中,一时竟有些词穷。但紧接着铺天盖地的黑暗缓解了他的尴尬,整栋楼停电了。

“怎么了?别关灯!”阿兰的声音娇弱里带着一丝紧张,谷乡长的心被撩拨得更痒了。他赶忙打着火机照了个亮:“你们这个地方怎么也会停电?”

阿兰往里走了两步,看着地上的行李箱,又停了下来:“不是说只有你一个人吗?”

“他在外面替我办事。我不打电话,他不会回来。”谷乡长说着拉起了阿兰的手,把她往床边领去。

“你喝酒了?”

“没醉,我清醒得很。”

“你去洗个澡。”

“洗了,早就洗过了。”

打火机一明一灭,谷乡长的呼吸愈发急促了。这时,阿兰忽然叫了一声,咕咚一个行李箱倒在了地上,一堆银元和大大小小用油纸包裹的罐子滚了一地。谷乡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赶忙扒拉着收拾。

阿兰的关注点倒不在这上面,她早盯上了旁边床上的提包,倚在杯子上,鼓鼓囊囊的。为了一探究竟,她假装无意地问道:“是铜钱吗?怎么这么多,你们是干什么的?”

谷乡长顾不上回答这些问题,打火机越来越烫,脑子也越来越乱,手里越来越忙,嘴里反复叨念:“等一下啊,等一下就好了。”

啪啪啪!有人敲门!准确地说,有人砸门。阿兰马上站起来:“你不说他不会回来吗?”

谷乡长也有些意外,他愣了一下,冲外面问了一句:“谁呀?”

“开门。”财神的声音对阿兰有多熟悉,对谷乡长便有多陌生。这是个危险的信号,谷乡长擦了把汗,又问了一遍:“谁呀?”

啪啪啪!又一阵砸门声,这次财神的声音也变得严厉起来:“公安查房,把门打开!”

砸门的声音又持续了几秒钟,紧接着便有钥匙插进了锁眼。打火机熄灭了,谷乡长知道自己别无选择,他突然冲向窗边,笨拙地攀上去,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地的那一下,他觉得右腿重重地挫了一下,但这些都顾不上了,他趔趄着爬起来,狼狈地朝远处跑去。

再次从酒店前门回到房间,谷乡长的酒彻底醒了。房间比他的心还乱,刘主任床上的提包空了,里面装着他们此行最值钱的物件,一尊青铜鼎。

“你在看什么?”看着大鹏呆呆地望着窗户,李唐好奇地问。

“这伙贼不是正面作案,也不靠手上的技术。有点儿意思。”大鹏喃喃说道。

“不靠手,靠什么?”

大鹏没有回答,他掏出依旧布满裂纹的手表,对李唐说:“把表对好。咱们今天也学学贼,多用用脑子。记住,你现在不是李唐,是那个在屋子里把古董偷走的贼。我现在就是那个跳楼的老乡,从我翻出窗户那一瞬间开始,你要用最快的速度,在这栋楼里找到最近的一个出口,上天台也行,钻地道也行,必须在我把酒摔醒、拖着瘸腿回到房间之前,连人带东西,全部安全转移。越快越好,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是特别明白。”李唐回答得特别笃定。

大鹏知道李唐的脑子转起来了,他放下表问道:“有什么问题?”

“第一,为什么不能从大门口出去?反正没电,谁也看不到我。”

“所以你只会当公安,不会当贼。不走回头路,大门口万一有人堵着怎么办?你再抱个沉哼哼的青铜器,人赃俱获啊少爷,学学贼,动动脑子。第二个问题?”

“你是不是要真的要换位思考,自己翻窗户,从二楼上跳下去?”

大鹏忍不住要翻白眼了:“我还没傻到那个份上。小学二年级上半学期,比喻的修辞手法。你上学的时候教材改了吗?”

“这回明白了。”李唐说着往身边看了看,“我是不是得找个什么东西,当成那个被偷走的小鼎?”

“你是个贼,你要跑,你要不惜一切代价地离开,要快,要找近路——”大鹏看着手表,秒针归零,“开始!”

李唐冲出216,怀里抱着一部电话座机。刚才倒计时的时候,他发现座机的大小应该和谷乡长描述的小鼎差不多。穿过楼道,越过电梯,他狂奔道消防出口,闪身冲了进去。下到一楼刚一转弯,一个服务员从不远处经过,李唐赶忙回身一躲。他现在就是个贼,见着人没有不躲的道理。

直到服务员从楼道消失,李唐才再次探出头来,左看右看之后,他没有选择前台的方向,而是向另一侧的楼道尽头跑去。倒数第二扇门上贴着工具间的标识,李唐使劲拽了两把,大门毫无反应。再往里是男厕所,李唐钻进去转了一圈,没有出口,甚至没有窗户。

时间分秒流逝,找不到出路的李唐似乎只能调转方向。可刚跑出去几步,他突然停下了——男厕所的对门是女厕所。犹豫了一秒钟,李唐推门走了进去。隔间的尽头有一扇黑乎乎的窗户,他满怀希望地推了一下,又推了一下,窗户大开,一条小路出现在眼前。李唐抄起座机翻了出去,发现这里虽然人迹罕至,但路的一头可以直通外面的街道。

李唐兴奋地拨通了大鹏的电话:“出来了!”

另一边大鹏看了看手表:“我瘸条腿刚进房间,正好。”

216房间,大鹏把眼睛瞪成了放大镜,一寸一寸地检查着窗户。李唐把前夜值班的前台和服务员都叫了过来,问道:“停电以前,最多不超过十分钟,是不是有个女的从大门口进来,低着头走路,没和你说话,直接上了二楼。身高不超过一米六,走路的时候不紧不慢,有吗?”

“有。”前台回答得十分肯定。

李唐又问二楼值班服务员:“你说的那个到二楼看过标间的女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吃晚饭以前,大概五点多。”

“是不是穿着一件暗红色的T恤?”大鹏在窗户边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服务员不可思议地点了点头,前台跟着补充道:“对,暗红上衣牛仔裤。”

李唐也吓了一跳,换位思考连穿什么衣服都能换出来?他凑到大鹏身边,顺着他的视线发现窗户的边沿有几根短毛刺,阳光下,一小缕红丝绒轻柔地随风飘摇。

身后,服务员又回忆起来:“这个人下午就来过,没办理入住,只是说要看看房间,不满意就走了。”

大鹏轻轻揪起那缕丝绒点点头说:“戴着墨镜看不到脸,是吧?就是她了。”

此刻,三公里外的一家咖啡馆里,阿兰吃了一口蛋糕,甜而不腻,和咖啡刚好相配。她把小勺整齐地放在盘子里,拿出杜拉斯的名作《情人》,聚精会神地读了起来。

继续阅读:第八章 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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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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