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宗胤，我知道…是谁了！只是为时…已晚…咳！”
神色凝重，气息虚弱的秦正武正跪在地上，不断尽力支撑着。已尽起全力的他此时只是双目浮赤，印堂发黑。
段宗胤一旁在看着，沉默着帮不上任何忙。思考着秦正武的话，他是难以置信、也更不敢接受自己猜测的事实。
也许那就是，但那也太可怕了。
面前，这位曾是世界绝顶高手的虎背熊腰、七旬古稀老者，正连连咳出一滩又一滩的紫、黑、黄三色混杂的血液。
可以感知到，他的气息正在连连减弱，缩减了几乎有七八倍般。
王隶、阿瑟律在隐约之中看着，更是震惊、呆愣了住。
原来这便是段宗胤、秦正武两位高手‘终结之战’后，秦正武死了的真相吗？
毕竟他们也是早些年共冠绝天下的两大高手之一，彼此一道，闯荡过了不知多少岁月。本来以前得知秦正武落败身死后，王隶便已想到——绝无可能死于段宗胤之手，是另有原因。
如今没想到在这场梦中，是见到了真相——秦正武中了毒。
并且是来自他秦家的，天下第一的奇毒。
“宗胤…我…临死前，只有…一事相求。”
“武哥，你说。”
坐在一旁看着秦正武如此痛苦挣扎着，自己却帮不上忙。段宗胤是实在难忍悲痛，说话的气息，也渐颤抖了些。
“我今日…定是要…终结于此了。你…离开灵山岛后，千万别去…去找那孩子，就当…当作我是寿终…正寝了吧，咳！…咳咳…”秦正武神色越发难受，“他还小，这事…就别…计较了。”说着竟艰难地抬起头来，看向一旁的段宗胤。
尽管已经七窍流血，秦正武眼神却依然坚定，看着段宗胤。
仿佛一只在地狱之门前伸出的枯手，掐住了那一只还在人间的脚踝。但却不经多久，它就要松开，而后天人永隔。
“就当我…过世了吧…”
在秦正武诚切的眼神中，二人仿佛交流过了真相、并且认知相同了一般。只见段宗胤依旧声色凝重着，话语颤抖道，“我知道了，你放心的去吧。”
“呵呵…好…秦家…和隼…隼阳门，就交…交给你了。”
随着咽气后，秦正武的气息彻底消失。
扑通一声，这个壮实却脆弱的老人趴倒到了地上。一头扎进了白岩地上、那一大滩由他咳出与流出来的满地血泊中。
那双大眼圆瞪着、遍布血丝，似仍有夙愿未了。
死不瞑目。
坐在地上，段宗胤一刻也不动，只是一直瞧着秦正武死前的可怕面容、不断静思着。“唉——”不久后便听得长叹一声，段宗胤站起身来。经过刚才这段时间的静思与恢复，他的气力又回到了为正武疗伤被反噬前的巅峰。
两指并捻在面前，段宗胤微微闭上眼。
‘嗡——’地一声，浑厚的气息如潮汹涌，遂见便是一道白光凭空窜出、将段宗胤整个人包裹住，连地上的秦正武的尸身也一道带了走。该是传移之术发动。
原地只剩下一大滩血泊，仿佛从未发生大战般、一切安静如斯。
不消多久，一直隐约在一旁瞧着的王隶、阿瑟律二人便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来，意识仿佛渐渐模糊，又在朝某个方向扭转。忽地，四肢五感又渐渐回来。眨巴着眼间，二人在这‘大战之地’的感知越来越浅。
随后，二人在恍惚之境，竟来到了另一处山头。
连连眨着眼，四处环望，原来还在盘膝坐着；自己的手脚、身形、衣装又能见到了，能动，也能清晰地触碰到。秦、段大战之地的这处空白岩石上，正端坐着一位白袍长发的中年模样人。
初见有些陌生，但记忆飞快流转着，二人又很快认出了——这位是灵山真人。
而在环望四周，仿佛回到了现实、回到了七天前的山岩面前。
“醒了？——”
灵山真人的声音迅速将二人带回，“刚才，你们许是做了个挺长的梦。在梦中，观赏到了一段非凡的故事吧？”
王隶、阿瑟律二人对望着，不知所措。
真人说，刚才？
原来从进入段宗胤、秦正武的世界，见完了二人旷达七日的大战，以及秦正武最后死亡的真相，直到现在再醒来——只是，刚才？
……
王隶正抚颔飞速深思着，阿瑟律却是转不过弯来、彻底愣住了。
“我想…你们二个对你们梦里所见的，那两位老人，都知道是谁吧？——”灵山真人望望二个少年笑道。
“知道。”王隶微笑点头。
“一个叫秦…正武，一个叫段…宗胤，对吧？”阿瑟律也疑虑着道，“真人，恕弟子孤陋寡闻。我只知二人名姓，却完全不懂他们来历。”
“嗯。小律你是金佛大陆人，不懂这二人的传说，也并不奇怪。”灵山真人微笑着道，“在我们这方大陆还称作‘黑翳大陆’时，秦正武与段宗胤，当时可是大陆上绝对的顶尖高手，如同现今的‘吞天灭地’壬子龙般。但他们只追求武学的巅峰，对统治，则不生半丝欲望。不过他们是很久以前的人了，光是你们见到的大战，便已发生在六十多年前。而那时，他们更已年逾花甲古稀。”
“嗯。”
“嗯。”王隶、阿瑟律二人纷纷微笑着点头，听起真人的讲解来。
“秦正武是南海秦家人，段宗胤则来自海州夏城。他们十几岁便在白翳武林会上成名，打击盗匪、铲除奸佞，惩治恶官、行侠仗义。”灵山真人抚须笑着道，“从二十几岁起二人便结伴而行，不仅名声响了，连武功也早无对手。许多年来，他们二人一直视彼此为对手，穷尽一切，去感悟与思考着‘武’的极限。若我没有记错，则除了黑翳家的人外，他们是从未遇到对手的——除了彼此。”
“段宗胤六十五这年，秦正武七十。二人约在这灵山岛上进行最后的决战，本约定此战分胜负后，就各自告老还乡。谁知就在这岛上，还真成了诀别。当时秦正武被自家的奇毒侵蚀一个月，在最后时刻病变，毒走全身经脉、再无药可治。”灵山真人声色也凝重起来，“带着尸身回去后，整座大陆的风声都变了。本来极崇敬的高手，一次毒发事故，却被诬陷为了杀人。段宗胤甚至一把年纪了，成了朝廷的通缉对象。”
“这倒是白做了。”阿瑟律大笑，“大陆可没人能抓他呢！”
“的确，不过…他实在难忍这些烦心事，就在后来…以‘忧郁而死’作为借口，广宣假询，独自离开了大陆。他回到了灵山岛来，自此便日复一日的住在这里。在这清净的地方，他很快探索到了以前从未达到的境界。很快，站在了他这一生也想达到的一个终点上。”灵山真人道。
“不过…真人，弟子仍有一事不明。”王隶也问道。
“嗯…小隶，你说。”灵山真人微笑。
“秦正武老前辈，是如何死的？”王隶凝眉道，“那奇毒来自他们秦家，又怎会种到他的身上？”
“是啊，真人，我也想知道。”阿瑟律道。
“嗯…秦正武死后，段宗胤隐居于此、并未追究此事。不过我那时却出于好奇，有所调查。”灵山真人抚须道，“简单地说，他正是被他那担忧不已的孙子‘瑝儿’秦瑝所害死的。”
“什么？！”
“这……”二个少年是惊得瞠目结舌。
“秦正武那年七十了，却依旧身任族长与门主，万事亲力亲为。没有把任何职权交给他的儿孙们，依旧一人独揽，这便让他们很不舒心。他三十九岁的独子秦氐想做族长，把这愿望告知了秦瑝。秦瑝便独自深入到了隼阳门的宝库，盗出了秦家的奇毒，在秦正武每日的茶杯中加了进去。”灵山真人道，“一个月后，他便因动气过度，而死在这里。那时他二人所谓的‘知道了’等话，便是在指秦瑝。他死后秦氐的确做了门主，但却没人想到…是他们自己人害死的老前辈。那个毒死自己爷爷的‘瑝儿’，那年也仅十三。”
“不过…过往的事总是过眼云烟。宗胤师父本人也从未想过计较，我也不会去刻意找他的。”灵山真人微笑着道，“更何况…他几年前也被小隶你爷爷‘王伊宁’所杀了，轮不到我了。”
“等等…真人的意思是…”王隶惊愕万分道，“段宗胤老前辈是您的师父？！——”
阿瑟律也惊讶望过来。
“算是吧…他收我为徒后，才过四五年…便被杀了。即便是耄耋之年，也未得安宁。”灵山真人神色凝重。
“被杀？！”
二个少年皆惊愕讶异，“这世上有谁能杀那时的他呀？——”阿瑟律惊问着。随着这道疑问，王隶心中有了个无论如何也不敢接受的答案。
尽管真相很残酷…但是怎么猜，他也难再猜出别人。
“还是小隶，你的爷爷。”
灵山真人转头朝向王隶、眼神坚定，“王伊宁。”
原来，猜得不错。
阿瑟律望着王大哥，心中也不敢相信…将自己从金佛国带回的那个卷发老头，那个教导自己几年武功的师父，竟是…杀死段宗胤的凶手！
“不过这都不重要了——你的爷爷杀了我师父，这可不代表，我要报复在你身上。更别谈，报复是无作用的。以报仇为名行杀戮之实，让无辜之人各个葬身血海。如此恶孽，我可不作。”灵山真人微笑摇头，“小隶，你也想想吧。我知道你王家当年发生的事，可你爷爷王伊宁…一人屠杀四大家族，几十年下来，杀的人可不知多少数目了。”
王隶凝眉深思，心中思虑万千。
“不过也罢，祖辈的事，本就不该牵扯到你们儿孙身上的。你们二个，先好好想想。”灵山真人微笑着道，“待何时想通了，再来我的府邸找我，我会开始传授你们，属于你们、应该拥有的武功的。”
说罢真人即起身，转头便走。
王隶、阿瑟律二个少年盘坐原地，对真人适才的话语百般思虑。
爷爷执念着报仇，这些年来经历了太多。
可是…真的应该吗？
‘以报仇为名，行杀戮之实’，真人这话貌似讲得不无道理。主导、引起了这些事的或许是某些人，或由他们而引起。可是无论如何报复他们、残杀他们，失去的，都再也不会回来了。、
爷爷难道不明白…杀几十万甚是上百万人，也救不回白蟒山中的父老乡亲…哪怕一个吗？
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自然之理。
修炼，探知天地之力，提升自己对世界的了解，或许能增加一些功夫。内力，道力，还是传移之术、传音入密等等。可要扭转既定的生死，要改变过去…这怎么可能呢？
既然他们回不来，那‘报仇’，是为了什么呢？
可爷爷懂得在秦家隐忍，使各种手段以保生存，也不是个傻子。兴许他早便明白这个道理，只是不肯放弃而已。
那么为何不肯放弃呢？
毕竟若是明白了这道理，还要继续潜行、继续行杀戮之实。那么既然不傻，又不是知晓这道理，也不肯放弃。那便只有…满足杀戮的欲望了？是一场灭族之难，将爷爷变作了一个杀人狂魔吗？
可若是如此，为何他还能保持理智、能在秦家潜行如此之久呢？能坚持信念，继续修炼钻研，以致达到了如今，旷古烁今的新高度呢？
他真的是杀人狂魔吗？
可‘天资绝奇、心性秉实、勤学好问’，‘肯下功夫苦练、钻研与思考’，‘未来一定前途无量’，这可是绝顶高手的真实评价。
七岁就能打一整套形意十二式…
一脚把段家一个大汉踢出了两三丈远…
这些可又不是假的，是两个高手出于对年少时的爷爷了解，作出的真实判断与评价…若是如此，‘杀人狂魔’又何在？
先不论不顾一切地报仇为何…
他‘王伊宁’，到底是怎样一个人呢？
……
这些疑问，或许便要找到那失踪了一年多的爷爷王伊宁本人，当面亲自问个清楚，才会有答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