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两位气力用尽、苟延残喘的赤膊老人在各自土坑中挣扎了许久都未能爬起身子来后,也都终于放下了。只用尽全力翻了个身,面朝天空。片刻,两声长叹发出,斗争的气息也逐渐消却。
正在这时,百丈高空上凝聚了十几个漩涡的乌云云层开始了缓缓移动,而后逐渐散去。
拨云见日、云开日明,灿艳的阳光激射而出,打在了平静的大海与山岛上——一切正如奇迹一般,二人停止了交手之后、天象景色等都完全恢复了正常。气候也清凉下来,就连火山口不断蒸腾、翻滚而冒出的黑烟,都转化回了白色。
这会儿,已是二人交战第七天的早晨了。
两位老人平躺在土坑中,随着喘气频率越发减小、气息逐渐恢复后,内力重新填充,浑厚的内力又回来了。
只是这回,二人不再起身再战。反倒是一咧嘴,各皆露出了笑颜。
“看来…这个结果,还是寻求不出呀!——”
“哈哈哈…兴许是吧!”
段氏老人一声大笑后,对方也一道笑着附和了。
呼风唤雨、天地变色的交战一停下来,两人就仿佛变成两个普通的老头子般,气息平静、伴随着山岛与秀景而笑开了颜。
“你可还没抱孙子呢?”
“哈哈,能怎么办!阿佩、阿勇,都三十几岁的人了…也不赶快成家,要我这老头子急…我能急啥呀?哈哈…”
“哈哈哈…”
两位老人忽然聊起了家常,这会儿,王隶、阿瑟律各皆认真听了起来。
“说起来,你家瑝儿和蕙儿如何?都还好吧?——我记得你说过,他俩的武学天分都很不错呢,教的怎样了?”
“好是好呀,只不过…”
“不过怎样?”
“瑝儿年纪小小,倒是四处跟人算计了起来。这孩子…不知是从哪儿学的,心机太重了。我担心他将来…该会对秦家惹上些祸患,那就麻烦了…”
两位老人的一语登时惊醒了在旁观看的王隶,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两位具有绝世武功的老人,旷日持久的大战。一个姓秦,一个姓段。再加上这时只是‘蕙儿’的秦家蕙祖师,只是‘瑝儿’的秦瑝。更让王隶心中确信无疑!
这两人,便是近百年前名震五州、冠绝天下的那两大绝顶高手!——
秦正武,段宗胤!
以年代、年龄推算,若蕙祖师仍是小女孩,那么此时该会是五六十年前左右。二人六天前开战前提到‘弥留之际’、‘古稀’,再看苍苍白发。这会儿两人的年纪,该皆已在六七十岁上下。
这应该,便是这两位高手为此生羁绊划上圆满结场的‘最终之战’了吧!
光是这些战斗的激烈程度,便是王隶从未曾见。即便是爷爷王伊宁、‘吞天灭地’壬大人,也从未使出过、或让他王隶见过能媲美这秦正武、段宗胤二位前辈这次决战的更强武功了!
这该是灵山真人的道术,毕竟视听与感知如此清晰、又能在梦中度过枯燥、无聊但完整的一个七天,也绝非一般的梦境。
但能亲眼见到两位‘绝顶高手’超越彼此的最终决战,也算不枉此生了!
“嗯…心机…”
段宗胤啧啧着,不由面色凝重。
“不过我那儿媳前不久才又怀上了,还是个男娃儿。想必没过几月便能生了,到时,就又给瑝儿、蕙儿添个弟弟咯!”秦正武大笑。
“哈哈,好事、好事。”段宗胤遂也笑应。
王隶凝眉,再陷深思。
适才秦正武前辈说的,该便是净能师弟的‘三叔公’,秦瑝和蕙祖师的弟弟,去年在剑林宗被壬大人杀了的隼阳门主‘秦泗’了!
若确如此,那么秦家这百年来五代人错综复杂的关系,王隶便已清楚了!
从秦正武前辈开始,到其子秦氐。
秦氐的子女三兄妹秦瑝、秦蕙、秦泗依次出生,在几十年后,成为了隼阳门的顶梁柱,而又在多年后…被爷爷和壬大人杀了光。
秦瑝的两个儿子秦宇、秦骁,大的做了燕峦山慧宁方丈,抚养他王隶长大。小的成了洛家的护卫总管,教授他王隶拳法。
这些事,全已听净能师弟讲的十分清楚了。
秦宇的儿子秦翼,又以‘净能’为法号自小也在寺中生活,读经、化缘、练武、休养生息。在灭寺前被接走,而后拜入剑林宗生活。又在后来,成为了与他师兄‘智彦’因家族关系而不断敌对的复仇者,时至今日,被关押进了因被灭而改成了剑林城的剑林宗地牢内。
而蕙祖师又与爷爷王伊宁是夫妻,生下了乔字辈四兄弟……王乔昭,王乔炎,王乔渊,王乔坤。四叔乔坤据闻已死,如今在世的爹和两个叔叔,各个皆已武功高强、独当一面。
而这么理解,其实面前的高手秦正武,也正是他王隶的外…曾…什么……
太复杂了、还是别想了,总之有亲缘关系便是。
而这么说,他王隶,体内是既流淌着高贵的蛇人王氏之血、也包含着隼阳秦家的血脉的。
既能算是王家人,也可算作为秦家人,皆无矛盾。
并且包括爹和三位叔叔在内,也是一样。
“哈……说起来,我和很久没到北方去玩啦。记得你和王家好像前段时间会谈、又搞砸了,怎么,这事弄不清楚吗?”段宗胤大笑。
听到‘王家’二字,王隶登时屏息凝神,更加注意起二位前辈对话起来。
“是呀…弄不清楚。”
秦正武长叹一声,“又是祖先定下的协议,又是间谍被发现,又是贸易问题上讨价还价,又是武林大会上谁打了谁…唉……最近还越闹越响,恐怕我仍在世时,是免不了瞧见和王家的大战喽。”
“开战?没那么严重吧——”段宗胤讶笑,“再说你们隔得天远地远,派一次兵要纵穿整座黑翳大陆…怎可能打?”
“不知道…”秦正武摇了摇头,满无头绪。遂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当即翻身望向段宗胤问道,“不过说起来…不知你还记不记得,前两年武林大会上,咱们见的那个王家小孩儿?”
“哪个?”段宗胤不解,也翻身过来。
“就是那个…那个才七岁就能打一整套形意十二式,一脚把你们家一个大汉提出两三丈远了的那个?——”秦正武神色凝重,“我不记得叫啥名了…好像…”
“那个…我记得。”段宗胤大笑,“他叫伊宁,王伊宁!”
“对对对,王伊宁!”秦正武恍然大悟。
听到这,王隶的神色更是凝重了。
“怎么了?那孩子…”段宗胤笑问,“莫非你想‘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哈哈哈!你说啥呢——”秦正武大笑,“我怎可能杀小孩儿?”
只是听到这,王隶也不由冷嗤了一声。
也许这二位高手念头一转,转脸便赶去王家杀了七岁的爷爷王伊宁后,就不必出这般多的故事,也不会有他王隶了。
段家也不会在后来被爷爷一人屠灭,秦家、隼阳门更不会遭爷爷这般‘腐蚀’。
命运,是真的很巧合、真的很奇怪。
“这孩子天资绝奇、心性秉实、勤学好问,又肯下功夫苦练、钻研与思考,想必将来…前途一定无量。和他一比,我那瑝儿就显得阴险多了。”秦正武长叹,“若要‘斩草除根’,我倒想先把‘瑝儿’‘除’了……”
“哇…武哥,你这就过头啦!”段宗胤啧啧道。
“怎么过头?这小子,我是真觉着不行。”秦正武依旧摇头,“氐儿也不会怎么教导、摆正他,瑝儿的将来…我是真觉得担心。”
“哈哈哈哈……”
段宗胤大笑起身,走向秦正武来。
秦正武也从地上爬起。二人各自施传移之术、白光轻闪,各皆拿来了套新衣服后,也迅速换好穿上,当又恢复好了装束。适才大笑着、一直不讲话,段宗胤的意思秦正武一直看在眼里、却是想不明白。
此刻齐蹲坐在山岩边,段宗胤思虑片刻后、便拍拍秦正武肩膀道:
“行啦!我说咱俩都这年纪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儿孙的事你也不必一直牵挂,老是担心,等你入土了…你又做的了什么呢?”段宗胤笑道,“如今咱们儿孙满堂,咱们的故事也传得越来越少。咱们的时间,也早差不多啦!——”
“啧,又说这话。”秦正武嗤笑,“你敢说,你不担心段家?”
“不担心。”段宗胤微笑摇头。
“哟哟哟,我才不信呢。刚才你还急着阿佩、阿勇兄弟三十几岁了没给你生个大胖孙子,现在反倒又‘不担心’。”秦正武大笑,“你啥子意思嘛!”
“诶…你这…”
“怎么?想食言——我可听得一清二楚!”
“抱孙子而已嘛!这也算担心吗?那自家人的事,也算…”
段宗胤无言,只有笑对。
王隶、阿瑟律看在眼里,听在心里,却是有不少波澜。
这两位高手或许都难以想象,仅过那么几十年,他们的家族便遭受了灭门之灾…并且,还正是那个‘前途无量’的王家小孩儿做的。可惜的便是未来不可预测、过去不能更改,唯有活在当下,才能争取更好的未来。
也许爷爷正明白这一点,所以潜伏在隼阳岛上时,从未有一刻敢暴露过蛛丝马迹、从未有任一瞬间敢松懈和放弃的。
是这几十年的隐忍,才成就了他今日的高度、他的地位。
同样是古稀之年,秦正武、段宗胤二人牵绊争斗一生,也只在最终分出过个结果。
而爷爷王伊宁早在二十几岁便能一人屠杀四大家族。
或许天下第一,早便是爷爷了。
而随着二位高手前辈相互敞开心扉的畅谈,时辰也在缓缓过去。一直在隐约之中观察着两位老人聊天的王隶、阿瑟律,虽在之后,只听到了许多杂乱、琐碎的家族事及往事。但两个百年前的绝顶高手如今作为朋友坐在他们面前,畅快的交谈,也让他二人感觉,和这‘传说’的距离是拉近了许多。
高手?
不过也就是两个急抱孙子、爱操心家里事的老头嘛!——
……
秦正武、段宗胤又聊了许久,一直到中午。
“行啦!在这儿也玩的够久了…打完了,咱们该各回各家去咯——”秦正武大笑着从地上起身,伸了个懒腰,表情兴奋而欢愉。而段宗胤此时也看着一旁的秦正武、摇头轻笑着从地上坐起。
二人此刻的表现,倒是根本不像古稀老头。反倒是两个轻松惬意、敢问天高的小伙子般,笑的天真而烂漫。
“传回隼阳岛…唔,大概有四千五百多里,我试试…”秦正武闭着眼,开始双手合十、鼓荡起内力来,应是在施放传移之术。
“我是不行呢!只能先传回宫城,好好睡上一觉,才传回夏城去。”段宗胤摇头嗤笑、遂也开始运力,“我段家远,这就比较麻烦、没办法。”
“嘿嘿。”
至此,王隶又想起壬大人的极限是从游鳞宗传至谷外、不过一百七十余里,而秦正武前辈能传四千余里…差距可想而知。
然正在王隶在回忆、差异着传移之术的差距时,面前的情景突然发生了变化!
只见秦正武内力暴增,本和蔼眯起的双眼顿时布着血丝浮赤猛睁,“噗嗤!!!——”爆吐出一大滩紫黑色、还掺点黄色的血来。
“正武!!!”段宗胤大惊失色。
反应飞快的他迅速移步到秦正武身后,双掌扶在其肩背上,闭眼冥思。登时,雄浑浓厚的气息涌入秦正武体内。然没过多久,就连段宗胤也一道神色怪异、气息凌乱起来,“噗!!!——”也爆吐出一大滩血来。
“怎么回事?!”
王隶、阿瑟律二人看在眼里,却是也惊愕万分在心里,根本不敢相信。两个绝顶的高手休息了一上午,气息全都恢复了。
这突然生变,是怎么回事?
只见此时,段宗胤、秦正武二人皆是脸上青筋暴突,身体四肢涌出怪异的气息来。段宗胤在一旁已在打坐为自己回气。秦正武却是已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单膝跪在了地上,不断喘着气。
“没用的…宗胤,你…你赶快走,别连累…咳!别连累自己,也死在这…”
“别说这些废话,正武!你快快止住真气,我来为你疗伤!”
“不…宗胤,我今日…必死无疑……我认出来了,这是我秦家…最毒…最毒…的…世上第一…奇毒。毒潜入经脉已一个月,再加前七日我大动气,早已…无药可治…必死…无疑!”
“秦家的毒药?!——”段宗胤惊愕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