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兄弟也不愧是怪才，连说话也一直这么令人难懂。不过呢，说来也真是奇了…”薛菁儿无奈一笑。
“怎么个‘奇’法呢？”
王隶也微笑道，“呵呵，薛姐姐这里来，慢慢说。”
二人随即共走进红毯一侧、来到了一张条桌旁，相对而坐。桌上正有一壶美酒、一壶清茶，及二个瓷杯。
屈膝对坐的二人四目相对，相隔不足二尺。
薛菁儿将油灯置于桌边，目露微笑、静静望向面对着的王隶，而王隶也笑应，二人皆不言语。在此美妙的寂静之中，灯火映着二人的脸庞，也将寒夜的大殿一角、带来了些许温煦与暖和。
在火光中，王隶则先动手、给薛菁儿斟上了一壶酒，递去，再给自己倒好茶。
“来，薛姐姐。”
“来。”
以茶代酒的王隶，与薛菁儿举杯对饮，各自将第一杯一饮而尽。
“世人知晓‘排山破海蟒’壬康，当代白翳，子龙王朝第一丞相…也是当年游鳞谷血战赫连英、京郊力敌壬子龙的传说，再加上你还领兵打仗的事迹，‘壬丞相’这个名字可是传得沸腾火热…可是之所以奇了，奇就奇在…壬康，人尽皆知。”薛菁儿笑着说道，“而王隶，却是知之甚少…更别说人皆闻所未闻的‘李望’啦，哈哈。”
“呵呵呵，姓氏名号而已。这个…很重要吗，薛姐姐？”
王隶笑应，“无论壬康、王隶、李望、智彦，哪个不都是我吗？都是坐在薛姐姐面前的这个，名叫什么、如何称呼，又有多少变化？”
“倒不是说姓名…这个道理我当然明白。”薛菁儿笑道。
“那薛姐姐说的是？…”
“我说的是…名声。”
“名声？”
“是的，有句古话说得好…天下熙攘，皆为利往。庙堂蝇营，皆为名来。人生来在世，行走江湖，匆匆百年，哪个不想闯下些名声呢？…即便不能享誉当朝，留下些美名传唱后世，那也是极好呀…”薛菁儿一边饮酒一边说道，“为何王小兄弟…对这些，竟毫无兴趣呢？甘愿用好几个别名，‘替’自己盖过，真名反倒是寥寥无几知晓…”
“嗯，这倒问倒我了，薛姐姐。”
王隶笑着，举茶笑应又道，“一定要说的话，不知是否与我自小生活在少林寺有关…那个地方可够清净的。”
“噢，是啊，这我差点忘了。”薛菁儿尴尬笑起，“哈哈…”
“哈哈…”
空空的大殿上这一角，二人正对桌而坐，借着盏微弱油灯火光、举杯共谈，欢笑声、话语声在四下连连回荡。
即便是周围一片漆黑，此时此刻、在这桌两边，气氛却依然无比和煦、温暖。
二人聊了许久后，薛菁儿忽想起一事、遂又问：
“不过…说起来，王小兄弟。这天底下还是否有隐藏的高手，我不知道，由我这样的来问也不合适…呵呵，倒是你呢，两年前便已能抗衡壬子龙、击败赫连英了。当我知道你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是跟那壬子龙一样，从大陆极南出海、驶向未知海域、去寻求了什么时，我就知道…”
“…如今归来的你，必与当年大有不同！”
薛菁儿说着，给自己斟上了杯酒、恭敬向王隶举来，王隶也斟茶举杯以应。而后二人再饮一杯后，王隶则回答了。
“正如薛姐姐所料，小弟我…的确是经历不少，成长了许多。”
“是啊…”
薛菁儿笑着轻叹、又摇了摇头，神情间竟有些失落，“如今你深浅几何，只怕是更难猜测了，也就如你这一回来助我雪皑峰一样…随意穿梭，飞檐走壁，信手拈来，上下根本是来去自如…”
“薛姐姐…”王隶无奈一笑。
“我虽已习得父亲的‘千里冰封’，可要与王小兄弟相比，还是天堑之别…更是不知此生是否能仍有机会…能达到你的境界。可是说实话呢，我又想问了。”薛菁儿斟酒再问道，“王小兄弟，你适才说，要去闯荡‘属于你的江湖’。可你知道你的江湖…在何处吗？”
“什么？”
“或是换个问法…这江湖…还有你的位置吗？”
“这…”
王隶怔着，再被薛菁儿问倒了。
刚才不过随口一提，可被这揪来一问，却又是答不上来了；属于我的江湖，究竟在何处呢？这江湖，是否还有我的位置？
一直思考着这问题，王隶不由扶额蹙眉起来、却是依然百思不得解。
薛菁儿一边斟酒再饮、一边耐心等待。
月光稀疏，万籁俱寂。
不久，除了阵阵‘汩汩…’倒酒声和举杯、饮酒声外，殿上便再无其它声响。
只有王隶在沉思，而薛菁儿在等待。
……
然等了许久，连酒也饮下了半壶、却仍等不出个他王隶的答复。终于，薛菁儿不由是扑哧一声笑了开来、也引得王隶苦笑一道。终于，还是将这莫名的寂静、尴尬给中止了：
“算啦算啦，有你这么夸张的吗…都想这么久…”
“薛姐姐，这…”
王隶无奈笑道，“这个问题…当真是太难答了。”
“好吧好吧，那也不为难你了，聊些简单的好了。”薛菁儿笑着，伸手捧壶、开始为王隶亲手斟上一杯茶递来，“你说今晚是来同我告别的，那可否想好…离开雪皑峰后，将来去向何处呢？”王隶接过茶杯，一饮而尽。
放下茶杯到桌上后，王隶敞怀大笑：
“何处？我猜，江湖吧！可是江湖上的何处呢…江湖又在何处这些，薛姐姐就不必再问啦…反正呢，我也是答不上来，哈哈哈…”
“哈哈…”
二人再次举杯大笑，相谈甚欢。
“不过呢，真要这么一想的话…”
“…我倒是真不知道，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了，呵呵。”王隶摇头一笑说道，“下山这么些年以来，子龙、金佛两座大陆皆让我逛了个遍，我…”
“两座大陆？金佛？”薛菁儿登时好奇起来。
“噢，薛姐姐还不了解。”王隶苦笑道，“金佛大陆呢，位于我们子龙大陆正南，穿过一片灵山海域，航行将近万里后方抵达。那里地方不及我们大，但是山川地貌、社稷人文、自然风景等等，与我们却是截然不同，有趣得很呢。”
“哇…当真？”
薛菁儿是两眼殷殷期待，“我还以为除了五州大地、周遭小岛外，便算是这‘普天之下’了呢，居然在海外还有？”
“那是当然了，薛姐姐。”
王隶笑着、登时滔滔不绝起来，“且不说我，光是昔日从我们这边去到过金佛国的，便是数不胜数了。四百年前的‘鬼羅怪盗’唐古，一百年前的那两位绝世高手秦正武、段宗胤…再数当代，除了我，咱们的陛下壬大人更是在那边玩了九年之久才归来…更别说还有…”
“哇……”
薛菁儿一边听着，一边更是期待了那海外金佛圣地。
刚萌生起了出海游历念头的她、转而又忽然想起：若是这些话，这王小兄弟早些说便好了…现在的她，是已拜礼受印、庄严宣誓，为了雪皑峰、薛族、雪城、清州的未来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
现在，她不再是千金大小姐，而已是正当的雪皑峰掌门与薛氏族长了！
如今的她，肩上已扛起了责任、是离不开这里了。
“王小兄弟…”
“嗯？”
薛菁儿犹豫过了许久、才终于鼓起勇气，问出了这一句来，“那你…能不能留下来…留在雪皑峰，继续帮我呢？”
“这…”王隶顿时惊讶，“薛姐姐，雪皑峰不是已经…”
“当然、当然，这我知道，只是…”
薛菁儿饮下了杯酒后、遂继续道，“…只是你想想，首先，出于我毕竟也是刚刚继位，一人仍无法完成诸多事务，也因不能独揽太多大权、诚恐遭天下疑我有虎狼之心，所以才将清州王、雪城城主分给了徐大哥他们三个…”
“…其次，为了防止如这一次般的结党营私、四分五裂再次出现，我又不能再分出过多权力给那些长老们…如今，小凌随他们三个下山了，二叔和无木夫人我也已驱逐，白凌卫又刚经了一番大洗牌与重组…如今形势未稳，而若你再下山，留我一人孤零零的话…”
“…只怕我们这一个月以来的努力，会化作乌有！雪皑峰将再临涂炭危机呀！”薛菁儿说着、竟紧张了起来，“再加上我是女子，雪皑峰和薛氏以前都从未有过女掌门或是女族长。王小兄弟，你若走了、留我一人，我又如何能稳固得住…”
“这…我明白了，薛姐姐。”
王隶理解了这番话语，也遏止了自己欲要继续游历江湖的想法。
沉思片刻后，眼见薛姐姐在等待着什么，王隶便站起了身，再一次深蹙眉头、恭敬拱手、郑重地向薛菁儿许诺道：“薛姐姐，不，薛掌门。那恭敬不如从命，这一次，我就先留下来了。待雪皑峰局势真正稳固后，我再选择离开…”
“…助人者，不助则已、若要出手，必要做的彻底，如此方乃真正豪侠所为！”
“那就…多谢你啦，壬丞相。”
薛菁儿轻松地笑了，也一道起身，然当她再次提起酒壶、再要给自己斟上一杯时，却讶异的发现…小小一壶酒，不知不觉竟已喝完了。
“薛姐姐言重了，行侠仗义，我的本分…”然面对着，刚沏好茶的王隶见了此幕，不由也惊讶了片刻。
随即，王隶便微笑着一言不发、从薛姐姐手中取来了空空的瓷杯后，‘汩—汩—’倒上了满满的一杯茶，再递回去。
清茶香甜芬郁，温热仍存。
接过茶杯的薛菁儿这才发现，喝了一壶清酒后，这茶的味道竟才是最美妙的。不由微笑着，谢过了王隶。
随即，二人隔着桌子、各自端着手中杯茶，恭敬拱手、微微一躬。
而后二人便将茶皆一饮而尽。
“那么…我们便说好了？”
“说好了。”
“嗯。”
……
这一晚，本欲前来告别、离开雪皑峰的王隶，却是在与薛菁儿一番举杯相谈后，反倒被留了住。带着收拾好的行李及白杆龙鳞，返回了他在雪皑峰上的住处。不过这也是为了雪皑峰考虑。
次日，五月初四。
薛菁儿当上掌门后初次的雪皑大殿议事，便如她所料，即便经过了这番努力、还是仍有老旧官臣为难。
如今‘薛奕坚’、‘殷承’的名头虽倒了，可曾被他们收买的、或跟随他们的，不是转跟了新主子薛菁儿，便是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反对着她——觊觎权势，提出各式样的议案想方设法地与她薛菁儿斗。
可多数时候，只要当朝丞相‘壬康’带着把巨槊在那薛掌门身边就这么一站。
在王座旁，用槊墩沉重地‘锵！锵！锵！’敲上三下示意。
那么基本上，殿上就没人再敢开口。
后来，再象征性地戴上了顶乌纱帽，披上件长老氅子，让他在门内上下的行事处置、也有了个正当的权力及理由。
以前时他便曾在此长住半年之久，因此倒不会有多少弟子去非议他这次帮薛菁儿的缘故是非。曾经住在这时，他的院子、屋子，自然也给他腾了出来，清洁、整理了十分干净。
挨着薛菁儿的院子，也更方便保护她的安全。
自那以后，王隶便长住在了雪皑峰。
每当门内上下聚集大殿需要议事时，王隶便提着巨槊、寸步不离，守在薛菁儿身边。尽量让她一个弱女子、新掌门，在面对满堂上下的魁梧大汉、叔伯老臣时，能‘平起平坐’的说话。
有他在，也能让他们更听话些、不必再想些是非之事。
而有空闲的时候，王隶则多数陪着薛菁儿；
一来主要是履行诺言、保护她的安全，防止仍有些‘老倔驴’想要刺杀她。
二来，自己总不能永远留在这、为了让她能在自己离开后，依然有这气势、权威能管得住这群人。王隶，开始了向薛菁儿传授武功的过程。蛇功、佛门武功、五毒堂及游鳞宗的武功这些不能外传的，王隶自然不会教。
而她薛菁儿能学的，也自然是些对王隶而言、算是简单的武功；
譬如‘骁羽’系拳法、自创的‘三合拳术’，以及一些飞刀术等等。
三来，茶饭之时，闲暇之际。出于薛姐姐的好奇、以及请求，王隶不得不一点一滴地、跟她讲述起了这一年半以来，出航海外的丰富、精彩的旅程。当然为了保密，对于部分譬如身世等须改口之处，他当然也是酌情进行了更替与隐瞒。
但即便如此，也依然令薛菁儿对王隶更加钦佩，也更羡慕与期待起了海外旅途。
有王隶在山上，薛菁儿当掌门的生活、便不再枯燥乏味。
在所有人们或恭敬、或谦卑、或阿谀奉承等的一套套异样眼光当中，唯有身旁的王小兄弟，总能是那般平和的看待她——当她只是个同住在这雪皑峰的大姐姐，只是个需要帮助的江湖中人而已。
……
然也正因此，在薛奕坚、无木、殷承、老朱、老徐、老耿、薛凌等众人尽皆离开了雪皑峰后，剩下的局势在王隶的帮助、薛菁儿的努力之下，依二人之力、渐渐地扭转了昔日溃颓。
转而向通途大道的正朔、逐渐回归而去。
继续留在雪皑峰的日子，也让王隶更观察到了更多人生百态，江湖变动。
也让他能更细致的继续思考，那个他曾答不来的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