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们?”殷承环顾着四周,神色惊恐、难以置信。然而此时,众人间各自的额表情,或许已告诉了他答案。
再见到十几名白凌卫们握着长矛、铁剑却颤抖着的手,他也已知晓结果了。
“在这一点上,你见到了我的气度,但是…殷大哥。”
未待殷承回答,薛菁儿便继续气势凌人地走上了前去,轻和的微笑消散无踪,转眼而来的便只剩下深蹙的眉头、严厉的眼神,“相比起来,我比你更明白‘当好一个掌门’所需要的一点,更重要的品质。这与所谓气度背道而驰,但是,却刚刚好不可或缺!”
“那便是…法治!”
薛菁儿严肃喝着。
而这一股气势,是令殷承还紧握着匕首的右手、都紧张地冒了热汗。
“不错,殷大哥。无论是出于雪皑峰千百年来所执行的、违者严惩的门规,还是站在你面前的掌门薛菁儿,你所做出来的这一切,皆只能有一个结果,想必你也知道了。”
薛菁儿冷戾深蹙的眉头间,渐渐流露出一股杀气来。
“父亲早就知道,但他以他的气度,给了你这个机会。如今是我,为了雪皑峰能继续兴盛发展,在这气度的基础上,我薛菁儿,便要加固法治。”
“所以,殷大哥。”
薛菁儿言罢,千年寒铁剑便缓缓抬起、剑尖抵在了殷承的喉尖。
“还是好好思考…赶快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吧?”
这一刻,她先前的哽咽、愁绪、犹豫、沉思等等,完全一扫而空!余下的,只有作为雪皑峰信任掌门、整个北方新的年轻主人,所必要的坚毅和决绝!成为掌门,她的确需要气度,但此时,也同样需要执剑惩处的杀心!
一切,不过看这反贼殷承的抉择了。
“你、你…”
殷承抓着匕首的右手不住地颤抖着,额顶上,豆大的热汗滴下来。
不仅是因为紧张害怕,更还有脖子上这把传至薛宫齐的,这一柄极致锋利与刺骨冰寒的神兵!
后边仍被白凌卫围着的众人,则仿似看到了希望。
先是有薛菁儿这出奇意外的勇气与胆魄,以一人之言语震慑在场十余名士兵的气势,给足了他们底气。老朱、老徐、老耿三位‘王爷’,一样也从脑海中听到了不远处王隶的告知。
无木虽一直担心着丈夫,但相比之下,她是更信任薛菁儿、王隶二人的实力!
“说话呀,殷大哥。”
薛菁儿则只咧嘴一笑,“莫非被吓怕了?”
然而,就在这在场众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的重要刹那——
“好了,薛姐姐!这家伙给了足够多时间了!”宽敞的这片坟茔空地上,却回荡起了一道不属于在场所有人的话语声——王隶的声音!十余名白凌卫士兵紧张地后退,四处张望,完全被惊吓的不知所措。
“谁!是谁?!”当然,殷承更是惊得不浅。
“我知道了,李小兄弟!”
薛菁儿则放下剑,回头对着身后的雪坡高声喝道,“那你来动手吧!”
“李望,是你?!可恶——”殷承登时是惊慌失措,一把便将薛奕坚勒得更紧,同时也趁着薛菁儿再次收剑、欲要挟人逃跑。“我与你素无冤仇,为何你要帮薛菁儿!她出多少钱,我付双倍、三倍也行!你给我杀…”
‘嗡!…’
‘噗嗤!’
只见此时,紫黑色的墨状漩涡在殷承身后、那块薛宫齐的墓碑上边,诡异地出现——而后,那个高七尺四、卷发披肩、一身白氅、戴着金面,手执着一杆丈八龙槊的少年便凭空现身,蹲在了墓碑顶上。
‘扑通!’登时,匕首落地。
“啊、啊、啊…”薛奕坚挣脱束缚、连忙惶恐奔逃。
在在场所有人的视线中,只见后边的那殷承已两眼空洞、四肢僵硬冰寒,那穿在身上的白凌卫板甲,则连通着他的腹膛一道,被贯穿出了一个粗圆、破碎、血肉模糊的大洞。
贯通而来的巨槊,是一条本该是金黄、银白,然此刻却只余血红的龙头。
‘汩…汩…’
殷承腹腔的大洞本来涌出浓郁、腥臭的赤浆,却因槊威过于阴寒、不过多久,便‘喀喀喀’在那洞口四周结成了一斑红晶。
又在所有人的惶恐与惊呼当中,殷承尽着最后的力气,艰难地使尽力气、转动已经僵硬的脖子,扭头望向身后。
“呵呵。”
金面少年则是冷笑着,摘下金面、露出了真容来,“早知如此不就好了,还要我随着薛姐姐,浪费这般多时间呢!”
“还记得我吧,殷大哥?——”
薛菁儿、老朱、老徐、老耿、无木皆早知他真面目了,所以无甚反应。
然而一旁惊魂未定的薛奕坚,还有包围着的十余名白凌卫们,连忽然出现的王隶的惊讶还未散去、殷承的突然被刺死也没反应过来,转而又再见到了这个‘江湖人士李望’的真容——
脑海当中连贯的一道道晴天霹雳炸响,令他们是无一例、皆完全怔住了。
而肚子被槊穿过后、更见到这张脸的殷承,在咽气闭眼、完全死绝之前的最后这一刹那,是顺带感受到了充足的绝望;
“你…你…壬、壬…”
再也讲不出话来,睁着难瞑的惊恐双目,殷承便直接死在了这槊头上。
“贼心不死,呵呵。这下,你可以下到黄泉去,与你‘饱受屈辱’的爹好好叙旧了!顺便同他讲讲,你这失败的二十年吧!”
王隶冷笑罢,便从墓碑上蹦下。
只攥紧槊杆、轻松抬升起来一甩,便将殷承从槊尖上挪了出去、令其倒了在雪地里,随后,王隶便起身来、轻松甩了甩这杆百斤巨槊,一边皱着眉,一边将冷戾、阴狠的眼神激出,扫视了周围众白凌卫一圈。
“壬…壬、壬大人,不,壬丞相饶命啊!”
“壬丞相,我们不是有意…”
“壬丞相饶命啊!都是他殷承…”十余名白凌卫异口同声,不约而同的皆‘扑通!’跪在了雪地上,丢盔弃甲,连连磕头、惊慌失措的请求着。
“薛姐姐,那这里十七个要如何处置呢?”王隶微笑着,转望向薛菁儿。
“薛姐姐?”
“薛大小姐?薛掌门?”
然而,站在雪地上的薛菁儿,却是在原地完全怔住了。
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目睹了殷承的死。
的确,在刚才——胆魄、气势,她都足够了。
但她始终无法下手,也不知是缺这一份决绝还是杀心,终于,还是只能让王小兄弟动手。
可如今曾从小仰慕到大的‘兄长’死在面前,即便已纠结了千次百次,可若要真正见到、甚至亲自指使,那又是何等的苦楚与揪心呀?
在所有人的注目下,薛菁儿收剑入鞘、缓缓走上了前去,蹲伏下身来、伏在雪地上,殷承冰寒的尸身旁边。
在场众人也皆识趣,不会打扰此刻的她。
遂是,便见她伸出了那纤细的玉手,略微哽咽着、替殷大哥合上了双眼。
“白凌卫众听命。”薛菁儿冷漠道。
“属…属下在!”
“属、属…”士兵们见薛菁儿叫唤,当也停止了求饶、抬头望向薛菁儿。
“按对待‘一仕将军’的礼数,到另一处陵园、他父亲的旁边,厚葬了这位…‘白凌卫总兵’吧。”薛菁儿语气冷漠。
“大小姐…啊、不,薛掌门!那我们是否可以…”
“掌门,我们…”
薛菁儿站起身来,冷眼环视着周围白凌卫,这一刻、却是令他们直接闭嘴了。
“你们各自的佩剑与兵器,就在手边。”
环视着众白凌卫,薛菁儿冷漠说道:“自己动手吧…不必我再下令了。”
……
葬礼结束后的这次‘陵园事件’,足以结束了王隶的这一趟偶然的旅程。众人回到宗门后,因一开始殷承出了将自己‘冠’作反贼的这招,倒是令雪皑峰上下小有震动、但不算太大反响。
不过好歹,可说已是圆满完成了——王隶,可以功成身退了。
回到宗门内后,薛菁儿开始了接下来的行动。
先是由薛奕坚、无木带路,王隶动手,将剩下的所有曾被收买、带有反心、抑或是至今仍不支持她即位的长老旧臣们抓了出来,给她们心平气和地讲述过了这次事件。
最终,在众长老旧臣的目睹下,薛菁儿对着薛宫齐的遗像、烧香祭拜。
并对着宗祠内一张张薛氏先祖的牌位及画像,庄严地宣誓;
作为第一位女掌门,她会努力适应。
但同时,她也一定会尽她作为掌门、族长、城主、州王等的职责,依法而行、固上下为一心,尽心力从雪皑峰、薛族开始,直到稳固治理整个北方的。
而所有长老旧臣们,便作为她的监督。
议政之时,皆随时可以直言进谏,指出她的不对、所需改进之处!
直到如此,才令这群老倔驴们真正安心。
接着,薛菁儿继续行掌门之职,数日之内,在‘三位王爷’与壬丞相的帮助下,连续平定了更多,这短短一个月所给雪皑峰带来的坏影响。飞快收拾干净了这些残局,也更严正地为自己树立了形象。
五月初一,黄道吉日。
再次召集了全雪皑峰上下,以及还没走完的宾客们,再次上山而来,参加了葬礼过后一个礼拜便迅速筹办的新一典礼——‘即位大典’。
在万众瞩目之下,薛菁儿披上了一条华贵、绝美的雪白长裙,化了倾城的妆彩,在穿过寒云之海而下的明媚阳光照耀之下,由一位薛族老人持杖呈递,交接过了权杖及寒铁剑。
也在典礼上昭告天下,成为了雪皑峰真正的新掌门!
老朱、老徐、老耿三人,被任命为了正式的清州王,及雪城城主。
公子薛凌则被姐姐命令,先下山驻在雪城。三位曾经只是小镖师的王爷,则受命成为了公子的老师。
教他剑术,教他真正的‘江湖规矩’等等。
薛奕坚自当失去了其二长老之位,不过本便胆小怕事的他、与那十余名白凌卫一样,一直恳求着薛菁儿的原谅。斟酌再三后,薛菁儿只得做了个最合适的决定——逐出雪皑峰及薛氏,永不得返。
于是,他便收拾干净了自己的府邸、与夫人无木一道下山了。
并且自那以后,他再也不叫薛奕坚,而是去了那姓、只称作‘易坚’而已了。刚巧的是,无木本也未打算留在山上。此番便随丈夫一道下山,游历江湖去了。只不过,曾经在五毒堂时,她与堂主唐静有些过节。
才来雪皑峰,壬子龙便找到她、知会了她此事。
所以下山后,她首先要做的,还是南行千里、打听找到唐堂主现在隐居的小村去,去亲自献上一句‘对不起’了。
这些事解决干净后,雪皑峰开始缓缓熠熠生辉、逐渐恢复起了以前的荣光来。
……
然而,经历这次事件后。薛菁儿在门内的地位,可说是自低谷一落千丈而上了——当然了,现在的正式掌门、已不必多说。
可实际上,带给她更多的,还是那一刻能勇敢地站出来、直到目睹殷承死去,那一段经了纠结、痛苦所带来的成长,才是最为宝贵的。
缓过了这一关后,兴许她才能走脱出这阴霾来、成长为一个真正合格的掌门。
……
是时五月初三,夜。
雪皑大殿之上,月光稀疏、几盏烛光正微弱。
‘嗒—嗒—嗒—’
殿首的冰封王座旁,一条宽高、空荡且冗长的走廊内,传来了一阵阵响亮的步履声。循声望去,那是个身材高挑、面庞清艳隽丽,肤白貌美、蓝瞳剑睫,更有一头乌黑秀发披散及腰的女子。
雪皑峰掌门,薛菁儿!
左手提着一盏正燃着的明亮油灯,为她一边照明、一边找到大殿上来。
然正在她前方,光亮微弱大殿上,看似是空荡无一人。实则在中央红毯两边的群座当中,一张小台桌边,却一直斜坐着个白氅卷发少年,其身边则立着一杆巨槊、正是上边倒映的月光,暴露了他的位置。
“壬丞相!”
薛菁儿的叫声响亮的回荡在大殿四周,同时,座中少年也应声抬头。
“哈哈,薛掌门,您果然来了。”
爬起身来后,王隶当即是抓起巨槊、从座中走出,沿着红毯一步步向王座边正手提着油灯的薛菁儿走来。
不知是礼节还是故意为之,本来熟悉的两人、却都换做了如此称呼。
也不知是油灯火光还是心底紧张,薛菁儿两颊、渐泛起了一丝暖红。
“薛掌门,如您所知,我是来同您告别的。”
王隶走到薛菁儿身边,恭敬拱手,“我的事已完成了,您已身为掌门,雪皑峰现在上下一心,看来已十分稳固、牢不可破。”
“而我也该功成身退,继续闯荡,属于我的江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