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峰北面,山半腰的崖地边上。
‘轰!——’
只听得一声重响,一道人影疾飞开数丈,砸开许多尘烟与落石,‘嵌’进了一边坑洼遍布的山壁上、又一道大坑里来。另一边,正是那通身黑袍、高七尺九、手持‘白杆龙鳞槊’的金面人‘伏羲’。
“丘叔!”
“真人!”二个少年叫声响起,只见是黑翳鸿、阿瑟律二人连忙上前去,将灵山真人‘白翳丘’从壁上搀扶了下来。“丘叔!你怎么样,你还好吗?——”此时最急切的还是那黑翳鸿。
一触到身子便知,丘叔此时气息羸弱到不剩一成。
适才与对手崩山摧谷、动地惊天的战斗,耗去了他所有的气力。并且,完全是二个少年无法插手的程度。
然而,实力的差距摆在那,对手即使已使出过了‘吞天灭地’,那余下的内力和气息,也足将他白丘最终打的这个地步。
五尺白龙剑刃虽碎裂如蛛网,却在一丝微弱蓝色光芒包裹下,仍保持着剑形。
“鸿少爷…”虚弱的真人艰难地睁开双眼,残喘着道,“…对手,毕竟…太过强大了,我已经尽、尽力…了…”
话音未落,那布满血丝的双眼再次闭了上。
‘砰!’
白龙剑上最后的蓝色光芒消散,整柄剑支离破裂成了碎铁块、颗粒和齑粉。轻轻一声炸开后,那真人的手也缓慢无力地坠进了雪地里。
眼见敌人阵乱,主力残喘,伏羲却也并未追击。
而只是站在崖地边,轻松地一边看着少年们、一边甩动着手中那沉重的巨槊,挥舞起呼呼风声来。
“…丘、丘叔…”
看着安详闭了眼、咽下气的丘叔,黑翳鸿龇牙咧嘴,两眼睁得血红。所有的泪已在韦允死时流干,如今,他只有流露全身的狂戾与煞气,和切齿间的痛恨。阿瑟律看见此时的鸿,不由也担忧起来。
忽然,黑翳鸿猛地站起,眉头紧凝转看向阿瑟律道,“小律!事到如今,我们只剩下一个办法了——”
“…什、什么?”阿瑟律疑惑。
“唔?”
一旁伏羲却是饶有兴致起来。
正在此时,那透过金面上小眼孔里放出的好奇目光,认真停留在了黑翳鸿、阿瑟律二个少年之间。
结果,只见到二人似是眼神交流、对望了那么一会儿后。“嗯!”那阿瑟律忽然点点头,转身便朝后跑去。
迅速跑到了躺地的灵山真人、壬子龙、弈成三人身边后,阿瑟律焦急迫切、将昏迷着的壬子龙迅速搀扶了起来,为他摆成了打坐姿势。随即一道盘坐于其身后,“喝啊!——”阿瑟律双掌拍上壬子龙的肩背,为其传功。
只不过,在硬扛过那伏羲的‘蛇功-吞天灭地’恐怖招式后,他的身子便一直虚弱残喘着。
有《金刚经》在,他是恢复得比平时快。但毕竟无法静下心来,且因那招式过于霸道,至今,他的经脉间仍残留着不小的损伤。
“咳!…”
才稍稍运功,阿瑟律便在轻咳一声后、嘴角再溢下几丝鲜血来。迅速擦拭去后,阿瑟律双眉紧皱、继续倾尽全力为壬子龙传功。
随着阿瑟律额间浮起的青筋、和双眼渐现的血丝,盘坐在前壬子龙的面色竟是逐渐间红润、复苏了起来。
……
而适才,黑翳鸿在稍稍点点头间,也提起弑魂寂影棍,转身即朝他伏羲跑来。
“嘁!传音入密,小伎俩。”伏羲冷嗤一声,心中极是不屑,“传便传呗,我就看你们还拿得出什么本事来。”
‘嗖——’忽地,疾风之中,只见正甩摆着的一截黑棍乘着浓郁的黑色光芒,蕴含着黑翳鸿内力、气功中的浑厚气息,当头劈向伏羲而去。
而伏羲转转手中巨槊,竟翻转出槊末端的鐏来抵挡——
‘锵!’
一声巨响罢,仅以槊鐏抵挡、黑翳鸿便被震得退后数步,双手与手中三节棍皆在一边发着持续的‘嗡——’声、一边不住地震动。
“哼,陆续有来!”
尽力稳住了双臂和兵器后,黑翳鸿依旧咬牙切齿、盯着伏羲怒道。
“小子,你可最好要想清楚了。你的肩上,可还有复兴家族、复辟王朝的重任呐!——”伏羲却是甩甩手中巨槊、冷漠嗤笑了一声,“白丘、韦允他们,可好歹都是外族人。你这姓黑翳的直系子嗣,还要同我‘来’吗?——”
“都到这种程度了,伏羲!”
黑翳鸿怒喝,“你说这种废话,还有意义吗?!——”
此时感应到神秘波动的伏羲一瞥向黑翳鸿身后,便见到了正在替壬子龙传功的阿瑟律,不由又转回望向黑翳鸿道,“小子,我也不知你们这样…继续与我反抗下去,又能有何意义…你知道的,天下早已无人是我对手。刚才你们吃下的这一招,我在一年前,用它将整座隼阳岛给清理干净了。”
“什么?!”黑翳鸿惊愕。
“呵呵,不信的话…你大可乘船回去瞧瞧,如今岛中央被整个炸空,已沉入海底了。今年的子龙王朝,也已有连续数期、没再更新那《贯日榜》。”伏羲冷笑道,“如果我全力施为,将一整座罗扎马峰刨起来,可并不难。”
“那你…”
“说实话,我一直在给你机会,我希望你能迷途知返…曾经,这世界上最顶尖的几个人联合过,一齐来挑战我。却是被我杀得一败涂地,哈哈!”伏羲一边嗤笑着、一边提着巨槊走上前。
而黑翳鸿神色惊恐,也在不断后退。
“年轻的鸿小儿呀…你还记得当年,你的父亲‘黑翳武’,是怎么死的吗?——”
伏羲的声音如同荒村、井底、血海深渊中,肆意飘荡的鬼魂一般,空灵而致命。
如一道道尖刺穿过虚空、残忍地没入黑翳鸿的脑海和心脏中。
“你可还记得…他死前,那瞪得像铁丸一般大、像快掉出来了般的眼睛,那被吸干得皮包骨的躯壳…的那副惨状吗?——”
“…不…不、不…”
‘仓啷啷——’弑魂寂影棍应声脱手,坠落岩地上。
黑翳鸿眼神间只剩惊恐,并在伏羲一步步地逼近下、在言语的刺激下,一直往后倒退,气息更是越发不稳定了起来。
“黑翳大哥!”
看见了黑翳鸿异状、阿瑟律是也焦急万分。
只是此时,不能离开壬大人身边!气息反噬不说,对昏迷中的壬大人更是一种损伤,那样就更没可能再赢这伏羲…
这、这该如何是好呀?
……
“从雪山顶上,被剑气击落、滚下山崖,在与沿途岩石的连番撞击中、砸的浑身是血,骨头碎尽的,那个‘韦管家’…韦允?”
伏羲一边说着、一边仍步步上前。
“替你挡下了我的绝招后,仍为了保护你、最终因为力竭而战死的…那个曾为黑翳家效力了半辈子的,那个‘灵山真人’?那个‘白龙身法’白翳丘?——”
然惊恐的黑翳鸿回想起这些画面,这些经历。他的双眼是越发空洞、越发无神了,浓郁的恐惧正汇聚、袭击进了他的脑海。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求求你…求你别再说了…”
那些再也不想记起、却永远无法忘记的画面,清晰地展现在他眼前。
痛苦的他,却是在这一刻、不自觉地回忆起了这一切。
“他们的死…是为了什么呢?难道为了现在的你,这个害怕到一步步后退,因为畏惧,而不敢面对对手…这个脆弱的你吗?”
伏羲却是根本不停。
“呵呵呵…现在的你,到了下边,有脸见到他们吗?”
“寄托了一生厚望的他们,倾注了所有心力与教养在你身上的他们,为了一个家族、一个已经逝去的国家,一份虚无缥缈的‘荣誉’的他们…”
“嗯?你…好意思见到他们吗?”
终于,退后碰到了地上的丘叔、已无路可退了。
瞪着空洞的双眼,黑翳鸿看向面前黑袍金面人的眼神里,只剩下惊恐和畏惧。“现在…机会给完了,我的耐心,已被你用完了,鸿小儿。你实在太不珍惜自己的性命,一次次辜负我的期望、违背我的要求…今天,既然你也已明白你已经失去价值。那么,我也不留情了。这杆‘白杆龙鳞’,今天便送你上路!——”
嗖——
话音刚落,那杆沉重的白杆龙鳞巨槊,从伏羲手中提起,呼呼呼钻破空气、划过风声,锐利的槊尖携着可贯穿千万斤、崩山摧谷,甚至将时间也几乎放慢了的恐怖力量,朝黑翳鸿的心口刺去。
阿瑟律目睹着一切,正要起身时,更夸张的事、就在他眼前发生了:
此时,身后躺着的灵山真人‘白翳丘’却是迷糊眨了眨眼睛,缓缓睁开,猛然瞥见了面前的黑翳鸿、赶上了这一幕。
双拳攥紧,紧咬牙关,灵山真人紧皱了眉头,而后、便直接起身冲上了。
……
适才,在闭上了眼的时间里,灵山真人眼前仿佛挂来了一盏走马灯、让他瞧见了,那些模糊的、曾经历的过去。
从眼前这个少年七尺七高的背影,飞快回溯着、到了将近在十七八年前,到了在黑翳皇宫、如今的‘龙府皇宫’的那一个夜晚。
十余人在寝宫外等候,十六代黑翳‘炎’与其子‘武’更是焦急地四处踱步。不久后,宫女们便从殿内走出、示意众人可以进去了。
随后,是一阵阵响亮的哭啼、和涌入寝宫中众人的喜悦。
转眼,这个小毛孩儿到了两岁。
才第一次触碰到三节棍,便能将一组十几斤的短棒提得起来,绕着身子挥舞。才接触到‘金云棍’、‘弑魂寂影棍’后,更是上手轻巧、很快便掌握了下来。
以前才及腰高的他,奶声奶气的一句句‘丘叔——’,几乎能将人融化。
既喜好读书、又肯勤奋练武的这个小少爷,有过一段无忧无虑的欢快童年。
六岁那年的武林大会,一个持长剑的俊美男子打破了往届惯例,赢过了他、和本该是魁首的当朝太子‘武’,灵活剑招将他们轻松打的落花流水——谁知后来,他竟违反法令、越过了界限,闯进皇宫中连杀了十二大内侍卫、甚至当朝圣上‘黑翳炎’,都在那一夜丧命宫中。
那一夜,仿佛一切都变了。
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小少爷便被韦允、黑翳武一道抱出宫来,连夜逃离京城。那一次,也是鸿少爷和他的‘丘叔’分别十一年的起点。
十一年过去了,已是十七岁英俊潇洒少年的他,出海来到了灵山岛海域。
而那一刻,他们‘叔侄俩’,再次见面了。
时间过得飞快,仿佛在谋划好中的这一天、却在这一刻生变,到了他们再也无法预料、无法掌控的地步。
模糊的视线逐渐清晰起来,倏忽之间,所有的记忆重叠在了面前已几近退到身边的这个白发少年身上。
那不算宽阔、却已十分厚实的双肩。
那已疲累无比的神情,在惊恐中颤抖的步伐和气息。
“鸿—少—爷!!!——”
灵山真人‘白翳丘’歇斯底里地喊出了一句来,而后起身冲上。手上瞬间、凭空‘嗡!’现出了一把浓郁、剑形的蓝色光束,随后,直接化为了一杆崭新的五尺白龙剑、握在手中。
黑翳鸿应声转头,带着泪痕的红眼看见了他的丘叔。
这时候,一切已经来不及了。
……
‘噗嗤!——’
雕琢着金银龙凤首的槊头,沾满着碎布片、骨块和血,出现在了黑翳鸿面前。飞洒的血渍更溅了他一脸。锐重的槊尖,却是在距他心口不到一寸之处停了下来。适才仍未从阴影走出的黑翳鸿,如今更是被这一着,给吓到惊魂未定。
缓缓抬头,挡在他面前的,是个黑发白衣,高壮、伟岸和宽实的后背。
巨槊捅穿、开了将近一尺来宽的巨大洞口,从面前人的腹膛贯穿过来。被直接带出来的几块脏腑掉落,‘滋!’没入了雪地当中。
一抹脸,再摸了摸眼前巨槊的槊头,又触碰到了那个仍滚烫、黏稠着的‘洞口’。这一刻,他的精神和思想在完全崩溃之前、只指向了一处。
“丘、丘叔?…”
黑翳鸿扶上面前人的后背,却只感受到,那整具身子正伴随着不住颤栗的振动,还在时而剧烈的抽搐一下。
片刻,那人便转过了头来…正是他的丘叔。
“少爷…丘叔我,只能…保护你…到这儿了。”丘叔正尽最后一丝力气,眯着眼睛,流露出了慈祥而欣慰的笑容,“剩下的路,少爷…你要…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