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楼一层,陶婉君房内的小厅中,她坐于沙发上端着清茶,慢条斯理地喝着。
下首,林丫雀被两个大力的婆子摁跪着,动不得分毫。
林丫雀如今悔得肠子都青了,白日里还觉着这大太太温柔娴雅,定是个好相与的,哪里知道分明是个笑面虎,绵里藏针,在不经意间杀她个措手不及。
她心存侥幸,故作生气地试图挣脱束缚,“大太太这是做甚么,我不过是想在院子里透口气,怎得就把我绑来了。”
陶婉君抬眼撇了撇,嘴角勾起一抹嘲讽得笑来,而后示意了眼身侧的婢女。
婢女将一份文件丢到林丫雀面前,同时,两个婆子得到授意,放于林丫雀自由。
林丫雀不明所以,待低头看到文件内容,不由傻了眼。上面真真切切地记录着自己从小到大的行动轨迹,就连三岁生了水痘在哪治得都被扒个清楚,很明显,她的身世漏了陷,根本瞒不住。
一时之间,她心乱如麻,脸色煞白。
这时,陶婉君将茶碗放置于小几之上,起身朝着林丫雀走过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她,“胆子不小,敢冒充我方家子嗣。”
深知今日之事定不能善了,林丫雀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暴起后朝着大门方向冲去,试图逃离这个狼窝。但那两名婆子却比她还快,一个跃步便扑了过来,将她再次死死摁住,动弹不得。
她这一闹,惹得陶婉君受了惊吓,越发恼火,不由指示道,“除掉。”
婢女闻言,自身侧拿出一把勃朗宁手枪来,抵住了林丫雀的额头。
林丫雀登时吓软了腿,连连告饶,“大、大太太饶命!饶命啊!我不是故意要冒充方希鹊的,不然您将我送回红砂,再次关起来好不好!您大人有大量,饶过我这一回罢!”
然则,陶婉君连个眼神都欠奉给她,只蹙眉说了句,“呱噪得很。”
咔哒。
保险栓被拉开,婢女准备迅速结果了林丫雀。
眼见她的手准备扣动扳机,林丫雀大喊一声,“我有办法接近王阳!”
那婢女不知她所云,食指已然朝内缩去,一颗子弹即将贯穿林丫雀的脑袋。
突然,传来陶婉君慢悠悠得声音,“等等。”
婢女收回手枪,转头等到指示。
林丫雀却是鬼门关走了一遭,惊出一身冷汗,浑身软得面条一般,瘫软在地。
陶婉君朝她走过来,弯腰勾起她的小脸,颇有兴致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脸被死死捏住,林丫雀并不舒服,可如今已然不敢造次,急急回到,“我说,我有办法帮方家搭上王阳,希望大太太相信我。”
“你怎知道得这件事?”
“要是没半点本事,怎敢来到方家。大太太相信我,留下我这条命,绝对是百利无一害。”
陶婉君盯了她半晌,旋即放开她,“月末在不夜城有一场酒会,王阳会去参加,若你能邀请他来方家吃顿便饭,我就留下你这条命,还帮你瞒着众人,否则。”
言未尽,却已知其意。
林丫雀连连点头,而后被两个婆子拉回她的房间,锁了起来。
等到屋内再无一人,她才打开死死捏紧的右手拳头,里面出现有一张被揉皱得字条,是她被逮住之时,不知哪个人塞进她手中的。
她复又打开,里面写着:「言明能搭上王阳,可保你一命。」
落款处,赫然写着,玉婉莺的名字!
起先她不明白这几个字的意义,直到生死一瞬,想着死马当活马医,才将内容吼了出来,否则,她哪里知晓王阳李阳是谁。
虽然命被保住了,可她看着字条上玉婉莺的名字,身子却莫名地一抖。
这女人,像是条毒舌一般,无孔不入,委实可怕。
然则,要想活命,只有再回到红砂,去向玉婉莺求助才行。
她愤然地将字条狠狠撕碎,而后又觉出不妥,竟是将其全部咽进了肚子里。可见委实是气得狠了。
红砂的探视日如期而至。
田东临久违地见到了玉婉莺,见她比上次会面时状态好了许多,稍感安慰。
时间有限,他面色很快肃然起来,说起正事,“前日,那林丫雀果真如你所料,要逃走,被大太太摁住了。”
那张字条,便是他通过收买大太太身边的人,递到林丫雀手中的。
想到那林丫雀的种种姿态,他敛眉,“特赦令一事我定会想办法,你没必要将宝押在这种人身上。”
在他眼中,林丫雀是典型的市井小人,记吃不记打,根本不牢靠。
但玉婉莺却道,“你有你的事情去做,别忘了,我的目的并不只是出去,而是更大的筹谋。林丫雀这般的真小人,只要攥住其软肋,便能为我所用,我自有分寸。”
见她一意孤行,田东临不再多质疑,他自小便知道婉莺比自己聪慧百倍,她胆大心细,懂得未雨绸缪,但凡她想做之事,无不顺遂如她的意。这世间,再没有人能让他心悦诚服,甘心俯首了。若她并非女子,可能早就飞黄腾达,不至于困于这方寸之地。
顿了顿,他低声将近日于方家探听到的事情,一一道来。
玉婉莺听得方宏义尚在南州未归,思考了片刻,便道,“这几日,你想办法去趟南州,看看方宏义到底在那边做甚么事情。如今方希鹊归家,他还没急着归家,可见南下寻女不过是个幌子。”
“可我走了,谁替你看住林丫雀?”
玉婉莺微微一笑,“哪里需要强制,她很快会主动来找我的。”
看着婉莺自信的面容,田东临知道说再多都是徒劳,只能细细嘱咐了几句,才得以离去。
田东临离开后,下午张娟便找借口将玉婉莺叫来办公室。
玉婉莺进来后,便看到桌上放着两个杯子,一瓶外国引进的红酒。
她走过去,“怎得今日这般有兴致?”
张娟起开酒塞,将两个杯子各自倒了大半杯,而后推了一杯给玉婉莺,道是,“想与你开诚布公地聊聊。”
玉婉莺看了她一眼,旋即笑着坐下了,从善如流地拿起酒杯,晃了晃。
“你是想问我,究竟所图为何,是吧?”
张娟无声笑了,“我有时觉得,任何人站在你面前,都像透明的,真的甚么都瞒不过你。”
玉婉莺喝了一小口,品了品,心内满意,这才回她,“瞧你说的,我哪有那般厉害,不过是你对我不设防,将心事都写在脸上罢了。其实,你不问,我也准备找机会告诉你了。经由这段时间的接触,我相信,你是绝对值得信赖的同伴。”
她并不是矫情的人,也从来都懂得投桃报李,既然张娟可以交付,那便将心中打算告知她也无妨。两人如今也算是盟友,她一直藏着掖着,也容易与之生出嫌隙来。
红酒醒好,她再次喝下一口,这才启唇,“我想你应该不知道,上海滩的宋家,其实有个流落在外的私生女……”
既要说,那便一次抖个清爽。
她轻描淡写地将自己与宋家的恩怨,宛如讲故事一般,点点滴滴说与张娟。
初闻真相,张娟起先是震惊,旋即恼怒,后又无奈,等到知悉了玉婉莺的打算,又自心里觉得佩服。串联起近日来玉婉莺做下的种种决策,无不觉得拍案叫绝,有生之年能结识到这般奇人,她实在是心潮澎湃,难以休止。
没遇到玉婉莺之前,她不过是个普通的看守,看着马秀梅的眼色度日,从其指缝流出些嚼补。哪曾想到会有今日的造化,可能在偌大的上海滩,一个女监看守长并不算多大能耐,但再芝麻绿豆的官,都绝不可能落到她的头上。所以,就算知道玉婉莺另有图谋,这个情,她也认下了。
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好人,也不愿担那些虚名,可她有自己的善恶观,将玉婉莺视作了知己,便会无条件担心与包容,无论她做得是对是错。
对与错,只是世间的评判标准,对她张娟来说,自己信是对,便是对。
她长叹一声,举杯与玉婉莺相碰,而后将杯中剩余酒一干而尽。
没有虚情假意的劝慰,亦没有借机表明立场,但玉婉莺却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她笑着也干下了杯中酒,与张娟相视一笑。
这场仗虽然前途未卜,可是同路之人却越来越多了,她并非孤家寡人。
正值晌午,刘武正在屋内小憩躲懒。
咚咚。
响起了几声沉闷敲门声响。吵醒了他。
他趿拉着布鞋,好脾气地打着哈欠去开门,“谁啊?”
却见田东临站在门外,手里提着个食盒。
“吵醒你了?”
“不妨事,你怎得有空来寻我。”说着,将人引进屋内。
田东临将食盒放置桌上,自里面拿出杯盘酒碟,“我来这些时日,你帮助我良多,好不容易今日无事,想着来找你吃酒,当作谢礼。”
刘武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这是做什么,我都是分内之事啊。”
让了几回,到底还是馋酒,很快就欢天喜地的与田东临推杯问盏起来。
三杯黄汤下肚,不胜酒力的刘武就有些发晕,听得田东临的问话,想也不想就倒个精光,“我听、听齐管家说,这几日要打发前院的范长龙去趟南州,给祖爷送个什么物件。”
田东临佯装也喝多的模样,大着舌头问道,“那范管事,会带几个人走啊?”
刘武掰着手指道,“应该就两个,他手底下的王阚,还有、还有李四。”
田东临低头喝下杯中酒,眸中露出一抹算计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