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城,办公室内。
林丫雀、韩毅、东临、王阳等人,齐聚于此。
“看来,是北岛云子出手了。”玉婉莺笃定地道。
王阳坐在沙发上,垂眸抽烟,“我联络了父亲,他只说上海这边现在局势不明朗,让我先不要轻举妄动。”
坐在他对面的玉婉莺,不明所以,“这是什么意思?”
“我猜,他的电话遭到了监听,很多话不能明说。”王阳分析着。
身侧的林丫雀闻言,不由问他,“那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王阳摇头,“父亲让我静候,应该是有别的考量。”
玉婉莺点头,“这个时候,还是留在上海才能拿到第一手讯息。”说着,她转而看向其他人,“现在当务之急是把邹杨他们捞出来,如今警署里也没了眼线,很难知道他们的境况如何。”
“我赞成婉莺的观点,”韩毅附和道,“他们都是还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半大孩子,遇到这种事情定然慌了手脚,在里面越久越危险。”
王阳无奈地道,“我联系了几个提拔上来的人,现在都面临着停职或是调职,根本没法插手。”
靠在墙边的东临也顺势开口,“我以青帮名义走了警署的关系,但也都不卖这个面子,应该是日本人把控的原因。”
一时间,大家全都沉默了。
玉婉莺想了想,起身道,“我去找方宏义,让他试着疏通下关系。”
丫雀有些担忧,“行得通吗?”
“无论如何,都不能放弃希望,你们先回去,等我消息。”
大家一一应下,离开此处。
唯有东临,跟着玉婉莺出来,“我送你去。”
玉婉莺却道,“不必了,西药厂那边不能缺人,你多加费心。放心,我能行。”
言毕,她上了车子,扬长而去。
东临看着车子离去的方向,伫立良久。
方家,前院书房。
这宅子是前清时期的一座宅邸,方宏义颇为喜欢这份沉稳大气,于是书房的设计几乎并未作太大变动,用的尽是些前朝的金丝楠木作的桌椅,书房显得古韵十足。
往日里,方宏义都在这边办公,处事些简省事务。
此刻,他正坐在椅子上,敛眉看着一份文件。
这时,门外传来齐管家的敲门声,“老爷,四姨太来了。”
方宏义面色不霁,将文件扣在桌上,沉声道,“让她进来。”
不多时,玉婉莺自外面走了进来,唤了一声,“老爷。”继而坐到了书房侧边的会客椅上。
“来找我是有事?”方宏义直抒胸臆。
玉婉莺也没转折,直接道,“是。今日来婉莺的确是有事相求,我投资了一份报刊,做报刊的都是些年轻人,言辞难免激进了些,不知怎得惊扰到了警署那边,把人尽数抓了。婉莺想求老爷疏通疏通,将人放出来。”
方宏义拿起桌上的烟袋锅,眼皮都没抬地,点着烟,“婉莺,老爷我最不喜别人欺瞒于我。你的话是不是没说完。”
玉婉莺心内起了骚动,但怕多说多错,仍是故作不知的样子,“老爷指得是什么,婉莺不懂老爷的意思。”
烟燃了起来,方宏义抽了一口,问道,“你那报刊,是叫《长鸣》罢。”
玉婉莺定神,点头应下,“是。”
方宏义冷笑着,“这分明是一份跟日本人对着干的报刊,哪里是小事了!玉婉莺,你可真是翅膀硬了!”
玉婉莺见他知晓了这些事,便也没再想瞒着,只认真地道,“老爷,这是一份进步思想的报刊,本意是让大家认识到日本人做的新型烟对人的危害。这种东西就是日本人拿来侵害国人的新手段,想要借此垄断上海的经济命脉,不是我要与他们作对,而是他们不给我们留活路才是。”
闻言,方宏义却是愤怒起来,怒斥道,“国家的事,跟你个妇人有何干系!你知不知道,日本人已经接连封了我们几条线路了,再这样下去,青帮都要倒台了!”
玉婉莺也是刚听说此事,神色颇为诧异。近日东临都在忙着西药厂的事情,并不太在青帮走动,并且东临本身就不参与漕运这一块,想来也是被方宏义故意压下的。
她想了想,冷静地分析着,“既然日本人已经开始插手方家之事,便足以看出他们的野心。即便没有我和日本人的过节,他们也会出手的,毕竟日本人就是如此狼子野心,唯利是图,自私自利。”
可方宏义却根本不听她的一面之词,径自将桌上的文件丢到婉莺身上,冷冷地道,“我反而觉得比起他们,你更唯利是图。”
玉婉莺捡了起来,发现竟然是不夜城的账本。
方宏义嗤笑,“要不是有人将这东西递给我,我还不知自己家养了只老鼠。这和你递给我的账目,可根本对不上。”
玉婉莺解释着,“老爷,这件事隐瞒您的确是我不对。只是我想尽可能地多囤积药品,不得已之下才挪用了不夜城的资金。”
“呵,”方宏义皮笑肉不笑地抽了口烟,道是,“我倒是觉得,你是在给自己留后路。”
“老爷,我真的……”
“行了。”方宏义不欲再听她的辩驳,挥手道,“婉莺,手别伸得太长,否则,别怪老爷对你无情。齐管家,送四姨太!”
门外的齐管家推门而入,恭敬地对玉婉莺行礼。
玉婉莺无奈,只得先行离开。
方宏义看着玉婉莺离去的身影,愤恨地将手中的烟袋锅砸向地面。
齐管家很少见他发这么大的火,急忙倒了杯水递过来,给方宏义顺着后背,“老爷,气大伤身。”
方宏义将水一饮而尽,深呼吸了几口气,才勉强平稳下来。
他问了句,“大太太在哪?”
齐管家老实回答,“太太们此时在花园里喝茶。”
方宏义自桌子下面拿出一份纸袋,勉力起身,“去见见。”
齐管家急忙搀扶着方宏义的一只手,将人引着去了花园。
花园的欧式亭子里,陶婉君正在闲适地喝茶纳凉。
黄璇英和沈眉,难得地凑在一处,靠坐在各自的躺椅上,一个看着书,一个拧眉看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方宏义来得时候,三人都惊讶了一瞬,旋即黄璇英和沈眉纷纷站起来行礼。
“老爷怎得白日里有空来后边了?”沈眉好奇问着。
方宏义的眼睛却盯着陶婉君,只对其余二人冷淡地道,“我有事找大太太商议,你们先退下去罢。”
沈眉疑惑,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黄璇英却看出气氛不对劲,扯着她和下人们离开了。
一时间,亭子里只剩下了老夫妻二人。
陶婉君见他这副模样,不由给他倒了杯茶,缓缓问道,“这是出了什么要紧事,怎得这般慌里慌张。”
方宏义坐下来,看着她,直言道,“日本驻上海的经济科科长,北岛云子,联系了我。”
陶婉君拧眉,停下手中的事物,看向他,“找你作甚?”
“只要青帮与她合作,就会开通中日国际航线给我们。”说到这里,方宏义目光深沉地看了眼陶婉君,“你觉得如何?”
陶婉君低头继续斟茶,没注意到方宏义些许不对劲,直言道,“之前她不是也找过婉莺,我们商议过这件事,跟日本人合作并非长久之计。”
听到「玉婉莺」三个字,方宏义的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
“所以,你也站在玉婉莺那边,是吗?”
陶婉君错愕抬头,“这是什么话,就事论事而已。”她疑惑地看着他,问道,“老爷这是对婉莺有意见?”
“呵,她都要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了!”方宏义气愤之下,将玉婉莺所做之事,说了出来。
陶婉君也有些诧异,但还是以劝和为主,“的确是她欠考虑,但我相信她不会害方家,回头我把她约过来,你们好好谈一谈,别因为外人生了嫌隙。”
“外人?”
方宏义冷哼一声,“我现在觉着,我才像这个家的外人。”
“你今日怎得说话夹枪带棒,到底是有什么不满意。”陶婉君和他夫妻这么多年,早对他性子了如指掌,料定他还有事情没说。
方宏义将手中的纸袋递了过去,并且道,“我倒是想问问,你对我有甚不满。”
陶婉君疑惑地打开袋子,发现里面放着的竟是林丫雀的真正身世资料,这份东西足以证明,她绝对不可能是方希鹊。
方宏义强自忍着脾气,质问她,“你知不知此事?”
这时候,不承认才是最妥当的行径,但陶婉君明白,方宏义质问到了自己面前,便已经心知肚明了,所以,她没有否认,“我知。”
方宏义登时觉得眼前一黑,踉跄着坐了下来。陶婉君见状,担忧地想去扶,却被他一手挥开,“什么时候?”
陶婉君无奈地回答,“刚来没多久,我便发现了。那时候本想将她处理掉,可她说有办法接近王阳,我觉着方家急需王阳的支持,便将这件事瞒了过去。”
“你!好!好!好!”
方宏义气的心口疼了起来,“你那时为何不告诉我!”
“我左右觉着,真正的希鹊定是早就没了,留下这个孩子在家里,只要不起什么旁的心思,左右不过是多养一口人的事。”陶婉君起初的确是有自己的私心,但后来玉婉莺来了方家,稳住了局面,她便也出于信任,不愿再提及此事。
只没想到,这桩事在这当口被抖落出来。
她上前一步,安抚着,“老爷,这件事我的确有错,但你别牵连到婉莺身上,她的确是为了方家着想的。”
方宏义气血翻腾,脸色涨红,狠狠将陶婉君推倒在地,指着她怒斥道,“好啊,你可真是我的好夫人,没想到我们共处这么多年,到头来你却联合外人来一起对付我!”
陶婉君蹭破了手臂,眼前却是顾不上了,急忙起身向方宏义解释,“老爷,你想哪儿去了,我们都是为了方家着想。你信不过别人,难道还信不过我吗?”
“我就是太信任你了!才会让你引狼入室,由着你们沆瀣一气,来架空我这把老骨头!”
方宏义气得起身想走,可是刚起来,便感觉到心脏一阵绞痛,登时捂着胸口倒在了地上。
陶婉君见状,急忙大喊,“齐管家,快叫医生来,老爷旧疾犯了!”
一时间,方家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