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玉婉莺多方奔走无果，回了不夜城。
刚推门进了卧室，便见林丫雀迎了上来。
“如何了？”
玉婉莺摇摇头，“北岛将这件事捅到了大使馆，很多人的手都插不进去。”
丫雀愁眉不展，“这可怎么办，我真怕他们受不住。”
“我想办法托人进去瞧他们了，况且是关在警察署里，日本人再猖狂也不敢做的太出格，不必担心。倒是你，怎得还不睡，你的身子也没完全将养好呢。”玉婉莺担忧地看着她。
“我哪里睡得着，别担心我，没吃呢吧，我让厨房留了饭给你，好歹吃一点。”林丫雀拉着她往外走，生怕她不肯吃。
玉婉莺的确没胃口，但也不想弗了她的好意，便顺着她道，“那你也陪我吃一点。”
两人朝外走去，行至电梯处，却见电梯门刚好打开，江茹从里面急急忙忙走了出来。
“莺姐，鹊姐，大太太来了。”
玉婉莺和林丫雀愣住了，都没想到这么晚，陶婉君会来此。
办公室里，陶婉君简单说了家中的情形。
玉婉莺问道，“老爷还好吗？”
“情况暂时稳住了，但他本就有旧疾，如今再犯，身体承受不住，暂时卧病在床了。我想送他去医院仔细检查一番，但他现在却信不过我，根本不听我的。”陶婉君一脸愁容。
玉婉莺面露愧色，“此事怪我，要不是我下午那一遭，恐怕老爷也不会旧病复发。我明日回去一趟，当面向他认错。”
陶婉君摇了摇头，“与你无关。这件事分明是日本人的阴谋，那些资料肯定是对方送来的，为的就是今日这一出。我深夜来此也不是让你们回去低头的。”
林丫雀疑惑地道，“那您是？”
陶婉君冷静地道，“我猜测，方宏义应是有投靠日本人的心思了。”
此言一出，玉婉莺和林丫雀都有些惊讶。
玉婉莺以为大太太一心在意方家荣辱，会无条件站在方宏义跟前。
“大太太，您这是……”
陶婉君起身，“我来此，只是想让你早做准备。无论我对老爷，对方家，感情如何，但我始终坚信一点，这国家，不能被外人所霸占。”
玉婉莺心下感动，握住了对方的手，“您放心，我会想办法。”
陶婉君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等人走了，玉婉莺坐回沙发上，点起烟来，沉思着。
林丫雀没打扰，只让人将饭食端来，劝着她吃了一些，而后便起身回房了。她知道婉莺聪慧，心下有章程，这种时候不必多问，当她想说的时候，自然会告知自己。如今自己做的，就是养好身体，不让婉莺再分神记挂，旁的如今的自己也做不了什么。
玉婉莺枯坐了到了半夜，心下有了计算，当即拨了电话出去。
深夜的上海，四处都陷入了沉睡，但南京路上酒吧，却是一间间地敞开大门正常营业。
一间名不见经传的小酒吧，一名男子正趴在吧台处，似是醉得狠了。
即便只有他一人在此，酒保也没赶人，只因桌上那厚厚一摞的小费。
这时，门上的铃铛声响起，有人走了进来，正是玉婉莺。
玉婉莺径自坐到醉酒的人旁边，从口袋里拿出一叠钱来，递给酒保，温和地道，“我有事情跟朋友说，能否请您守着下门口，先不要让人进来。”
酒保喜得见牙不见眼，今晚可真是遇到两个大主顾，连连道，“女士您慢慢说，不打紧，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二位。”
言毕，他殷切地递了杯酒过去，旋即转身出去，在门口守着。
玉婉莺转头推了推身侧的人，“醒醒。”
那人埋着头，不为所动。
玉婉莺端起酒杯，抿了一口，轻启朱唇，“丫雀来了。”
身侧那人当即动了，起身向门口看去，却发现空无一人，不由转头控诉地看着玉婉莺。
此人，正是王阳。
玉婉莺嗤笑着，“还行，知道要脸，没彻底醉了。”
王阳伸手拿起桌上酒杯，再次一饮而尽，懒懒地道，“你来干嘛？”
“有些事想问你。”
王阳却是落魄地苦笑一声，“我可不是从前的王司令了，你怕是找错了人。”
玉婉莺懒怠处理他的情绪，径自问道，“东北那边局势如何？”
“你怎么会问起这件事？”
但玉婉莺没回答，只定定地看着他，等他给个答案。
王阳想了想，老实回答道，“战场上，日本占据了上风，我方呢……”他指了指天花板，“那边要与人家交朋友，觉得日本人是友邦，要我们施行不抵抗政策。我父亲，就是强烈反对，遭到了打压……”
玉婉莺一边听着，一边从手包里拿出香烟，点上了。
她问道，“所以日本方对东北势在必得了吗？”
“也不尽然。”
王阳勉力撑着上半身，强自抵抗着酒意，道，“日本动了东北，英法美等国家表达了不满，施行了一些制裁策略。所以日本也在积极协商此事。”
听到这里，女主突然定住了，转头直直地看着王阳。
王阳酒都被吓醒了一半，后退半个身位，“你，你什么意思？”
“我想通了，为何日本人在上海会频频动作了！”
“为什么？”
“他们很可能是想在上海制造大事件，转移国际上对东北的注意力，这也解释的通，为何北岛云子的经济入侵计划突然暂缓，转而盯上了方宏义。她找方宏义，绝非只是想运送大烟这么简单！”玉婉莺斩钉截铁地道。
王阳听得这席话，反应了半晌，才明白过来她话中的意味，这下酒彻底醒了，不由瞪大了眼睛看着她，“你意思是，日本很可能会攻打上海？这，这不可能啊，上海距离南京只有一步之遥，一旦动手，那不是彻底翻脸了。”
“兴许他们要的就是把局面闹大，将水搅混了，才能浑水摸鱼。”玉婉莺眯着眼，吸入一口烟。
王阳被这消息震得头皮发麻，只觉口干舌燥，想去拿吧台内的水，却伸手够不到。干脆起身，进了吧台里面，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冰水，一饮而尽。而后觉得不痛快似的，径自将一整壶的冰水，冲着自己头上浇了下去。
玉婉莺被他这般行径弄得愣了愣。
王阳却是抹了把脸，“醒了。”
他扯了条毛巾，也不管这毛巾先前是弄来做什么的，随意擦着头，重新坐过来，“我觉得你说得有道理，要真是如此，我们该如何做？”
玉婉莺不免好奇地看着他，“缘何要问我，我不过是个生意人。”
王阳闻言，忍不住哥俩好地推了她一把，“行了，别谦虚了，你玉老板的本事这上海滩谁不知道啊。如今身在上海，却能瞬息分析出东北的局势，我都怀疑你是不是什么精怪下山来普度众生的。”
此言引得玉婉莺哈哈大笑起来，“你这贫嘴的模样，倒是跟丫雀有些相似了。”
王阳爱听这话，脸上越发高兴起来，“亲近的人当然越来越像。”
玉婉莺懒怠陪着他疯言疯语，缓了缓神色，正色道，“这也只是我的揣测，尚且没有实证。但我希望你能将这件事告知给你父亲，让他那边想办法，尽量多做一些准备工作也好。”
王阳点头，转而问道，“你和丫雀呢？如果事实果真如此，上海绝对不安全了，离开才是万全之策。我可以即刻安排你们离开。”
玉婉莺摇了摇头，“要是每个人都走了，上海该怎么办。你也说了，上海后面就是南京，一旦上海被攻破，那国也将彻底不国。到时候，去哪里都是一样的。我必须留在这里。”
听了这话，王阳露出惭愧神色，“玉老板，不，我跟着丫雀一起叫你婉莺罢。这一刻我才觉得，你真的是个奇女子，不愧有那么多人愿意追随你。我一个军人，遇到事情还没你想得通透，只知道在这里喝酒消愁，怨恨这个世道。”
玉婉莺鼓励他道，“你是要上战场的军人，今后要遇到的是比我们更艰难的境况。我们做事情，只要无愧于心，便是了。不过，有件事，我想让你答应我。”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的，绝对义不容辞。”王阳信誓旦旦地保证着，此刻他彻底对玉婉莺放下戒心，将她视为自己人。
“我希望，战事真的来临，你能带丫雀走。”
王阳看着她恳切的面容，顿时丧气地道，“我怎么觉着，你们才是真正的知己情人，我就是个编外人士呢。我说过多少次要带她走，嘴皮子快磨破了，她也不肯走。你当为什么，因为这里有你。我觉着，她怕是死都要和你绑在一处才安心。”
对着这番不伦不类的话，玉婉莺真是觉着又好笑又暖心。
她端起桌上酒杯，静静看着，旋即自言自语似的，喃喃低声， “放心，我自会想办法让她离开。”
旋即，一饮而尽杯中酒，不再多言。
王阳看着她突然沉默下来的神色，不知怎得，察觉到了一丝哀切之意，便不再言语，静静地坐在那里，做一个陪伴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