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宏义和日本人合作了。”
王阳一来，就抛出了枚重磅炸弹。
他将帽子随意一丢，径自走到一旁为自己倒水，狠狠喝了两杯，才稍缓过来。
玉婉莺也没急着追问，只等他坐过来后，才缓缓开口道，“你从哪得到的消息？”
“我在国际贸易部那边还有些交情，说青帮拿到了一条从日本而来的航线。看来你预料的没错。”王阳脸上难掩兴奋。
“光这样，也不算笃定。”玉婉莺镇定地道。
“我就知道你会这般说，这几日，我还派人去查了大和烟厂那边的动向。”
王阳点了根烟，递给玉婉莺一根，替她点燃。
“发现什么了？”
王阳回道，“烟厂近日多了许多卡车进出。”
玉婉莺蹙眉，“他们又在生产香烟？”
王阳故作神秘的摇头，道，“我看未必，我亲自去查过了，根据车轮印的深浅推断，分明是进去时候里面装了沉重货物，出来时候是空车。并且，最近那边食物的购买量急剧上升。我怀疑……”
玉婉莺看向他，接过话来， “运送进去的是人。”
“没错！很可能是从航运而偷渡来的日本人。这样一来，之前北岛的所作所为，就都解释的通了。所以我说，你真是料事如神！”王阳对玉婉莺越发折服。
玉婉莺却是眉头紧皱，“如此看来，日本那边应是等不及，马上要行动了。”
“我已经想办法给父亲递过去消息了，但就怕上面不相信。”王阳道。
“无论如何，我们自己都要有计划，恐怕时间不多了。”
王阳看向她，“你有主意了？”
玉婉莺点头，“是。但在那之前，得先把报社的孩子们弄出来，送走。还有，丫雀。”
听到林丫雀的名字，王阳沉默了一瞬。
他想了想，道，“我同意你的计划，送走他们和丫雀，但是，我不会走的。”
玉婉莺猜到他在想什么，“有你在她身边我更放心。”
王阳却摆了摆手，“我想通了，她是个有主见有能力的姑娘，没有我她也可以照顾好自己。出于道义，我不会在上海需要我的时候离开，这是我作为军人的使命，出于情义，我从不会让朋友们站在我前头替我当枪子儿，你和东临出了任何事，我余生都会良心不安。”
闻得此言，玉婉莺笑了笑，“好，那我来说说我的计划。”
日月轮转，两人聊了许久。
次日，玉婉莺召集来了身边的人，聊接下来的计划。
韩毅进门就忙不迭地问起来，“怎样，有消息了吗？”
玉婉莺给他倒了杯茶，缓缓地道，“律师团那边表示打官司的胜率很小，但这也在我意料之中。我其实一开始就留了两手准备。”
“是什么？”
“三日后，律师会向法院递交申请，法院那边就会传唤原告与被告双方，这样孩子们就会被从警察署里转移到法院。”说到这里，玉婉莺将声量压低，对几人道，“我们就有机会将车子拦住，把孩子们救出来。”
此言一出，全场惊愕。
林丫雀瞪大了眼睛，“这不是戏文里写的，劫法场么。”
玉婉莺笑了笑，“正是。”
林丫雀知道她胆子大，但没想到能这么大，“你早算到了这一步？”
玉婉莺点头，“必要时刻兵行险着，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韩毅听后沉思了片刻，问道，“出来之后呢？”
“劫到人后，立刻让他们搭载火车前往北平，上海定然是不能再呆了。”玉婉莺说着。
“是这个道理。”韩毅沉思片刻，突然道，“我跟他们一起走，孩子们在里面定然吃了苦，路上得有人照顾，到了北平也要安顿一番。”
玉婉莺点头，“我本来也是这么想的，有自己人在我更放心。”
王阳插话，“我也会派一些信得过的亲卫，护送你们，不必担心。”
韩毅抹了把脸，完全是豁出去的架势，“行，具体怎么做，婉莺你说，我都听你安排。”
玉婉莺见状，开口安排起来，“那天，东临会负责带人劫车，接到孩子们后，会往城外开，到时会经过一处长隧道。到时候王阳和丫雀开车在里面提前接应，来一招狸猫换太子，将孩子们转移到你们的车子里。如此一来，东临会给你们争取更多时间，你们则护送孩子去火车站。韩毅提前在火车站接应便是。”
大家听得此言，先是惊愕，继而开始逐个提问。
一行人探讨当日细节，直至凌晨，才终于有了具体章程。
眼见外头快要天亮，大家也都疲态尽显，玉婉莺主动提出，“大概便是这样，都回去休息，好生准备一番，要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众人点头，朝外走去。
丫雀却是收拾起桌子来。
坐在最里面的王阳，没急着起身，而是看着丫雀的背影，露出了一丝不舍的情绪。
他转头看向玉婉莺，发现玉婉莺也在看着丫雀，两人对上目光。
玉婉莺露出一个安抚的眼神。
王阳的目光慢慢变得坚定，冲她点了点头，旋即走了。
三日后，警察署。
被折磨了数日的邹杨等人，终于得以重见天日。走至门口的时候，看到外面阳光，一个个神色恍惚，恍如隔日。几人明显瘦了一大圈，身体状况很是不佳，少数人身上还有着肉眼可见的伤痕。
不远处，坐在车内的婉莺，看着这一幕，心生不忍。
但她无暇延伸这种悲伤情绪，只让开车的曲城远远地坠在后面，以防事情发生变故，她自然也做了两手准备。无论哪一环节出了岔子，她都有其应对方案。
今日之行，势在必行。
眼见押送孩子们的车上了预定好的那条路，玉婉莺让车子停在转角处，不再跟上去，以免打草惊蛇。
不多时，那条路上传来了枪击声，她知道，东临出手了。
时间变得异常漫长，短短几分钟，仿佛过了几个世纪。
直到车子从巷口疾驰而过，电光火石间，玉婉莺和开车的东临眼神相碰，她明白，第一步成功了。
她即刻吩咐曲城，“去火车站。”
今日这般大事，定然用得皆是信得过之人，作为东临的好兄弟，曲城早就是他的得力助手和第一心腹，即便得知有风险，也是义无反顾。听了玉婉莺的吩咐，当即驱动车子，疾驰而去。
玉婉莺需要率先去火车站安排人手及布防，以求第一时间将人送走，否则，北岛那边知道情况，很可能会追来，到时候就难办了。
火车站人流涌动，站内站外皆是人满为患的状态。
玉婉莺让曲城将车子停在了临近的一条小巷里，这也是她计算过的最近能离开的路线。两人做了些简单的变装，进入了车站。
早先曲城已经知会了手底下人，在车站的每个关键点位蹲点，二人找了二楼的一处高点，能纵览每个进站口的方位。
玉婉莺上去后，扫了一圈，吩咐曲城几个注意不到的视觉死角位置，也安排些人。
不多时，王阳和丫雀带着手下，护送着简单乔装过后的邹杨等人，走了进来。
玉婉莺即刻让曲城去门口增加布防，尽量给他们拖时间。而后，让人去将准备好的票送去，护送他们前往站台。
站台内，几乎到了人挤人的程度。
曲城和王阳的手下，很是艰难地护着众人移动，毕竟邹杨等人身体状况很是不好，经不住人推搡。丫雀也在尽力地照顾着大家。
好不容易挤到了列车门前，韩毅早早等在了那里，他率先搀扶着孩子们上车。为了不惹眼和方便照顾，选的是二等车厢，四个人一间。
王阳看了看，对丫雀开口道，“车子距离开还有一段时间，我们也帮把手吧。”
丫雀不疑有他，搀着孩子们跟着上了车。
等到安顿好大家，王阳对随车的手下们好生叮嘱了一番，丫雀也跟孩子们道了别，朝着车下走去。
王阳下了火车，丫雀却被王阳的手下们拦住，不准她下车。
林丫雀愣怔地看着车门台阶下面的王阳，“这是什么意思？”
王阳目光缱绻地抬头看她，“小雀儿，这回我就不跟你走了。你照顾他们的同时，也保重身体，等上海这边事情了了，我就去找你，当面跟你认错，无论你怎么罚都行。”
林丫雀当即明白，王阳是故意引自己上火车，想让自己跟韩毅他们一同离开。
突然，她反应过来，“这是她的主意，是不是？”
王阳苦笑着没回答。
但林丫雀已经知道了答案，她之前就奇怪玉婉莺缘何支走江茹，送走顾昔文，原是对自己也早就做下了这样的决定。
她看着王阳这般模样，登时明白了，玉婉莺和王阳定然所图不小，此番留在上海肯定危险重重，不然以二人性格，绝不会将自己送走。
她试图推开两名手下，“放我下去！我要下去！王阳，你今日敢拦我，我保证再也不理你！”
王阳眼中已经有了湿意，他忍不住向前一步，想将她揽在怀里，可最终咬紧牙关，没有上前，“小雀儿，你我可能跟这车站无缘，每次不是你看着我走，便是我看着你离开。你再等等，我一定，一定……”
说到这里，他哽咽了，他不敢说出任何诺言，若是无法实现，何苦让她苦等。
林丫雀嗓子喊得有些沙哑，本就未痊愈的身体，折腾了这一番，也是精疲力竭。两名手下死死架住，让她动弹不得，以免误伤。
突然，丫雀眼睛看向了王阳身后的方向，死死盯着。
大家朝那看去，发现是玉婉莺。
林丫雀在看到婉莺的那一刻，彻底情绪失控，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下来，“你骗我，你骗我！你答应过绝不隐瞒我任何事！说好遇到事情一起分担的！”
呜——
火车鸣笛声响起，火车即将启动了。
这时，入口处传来躁动，王阳朝那边看去，发现是宋凤仪带着日本人追了过来，当即告诫手下们定要照顾好林丫雀，旋即转身朝着玉婉莺跑去。
“快走！”
玉婉莺没急着动，而是看着泪眼婆娑，哭的快要晕厥的丫雀，歉意一笑，动了动嘴唇，与她挥手告别。
等到火车门关闭，火车启动。
玉婉莺才随着王阳，离开了此地。
火车之上，林丫雀趴在窗口死死盯着站台处的二人，直到再看不见，才彻底瘫软在地。
她看清了婉莺说的那句话：「对不起，好好活着。」
泪水，宛若决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