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舍内，一声尖叫响起，有女囚被吵醒，嘟嘟囔囔骂了几句，复又睡去。
叫声传来的监舍内，玉婉莺一脸心悸地睁开眼睛，出了一身的冷汗。
噩梦将她叫醒，彻底没了睡意，看了眼小窗外隐隐亮起来的天色，她干脆起得身来。
自床铺下摸出东临离开之前送来的信笺，她计算着日子，想着应是快回来了。
没多久，红砂内响起起床铃声，安静的氛围顷刻打破。
当她随着人流盥洗完毕，准备去饭堂时，被看守叫住，让她随之去接见室。
进入单独接见室，便见到了林丫雀与张娟都在此处。
自打玉婉莺上次与林丫雀聊开之后，便引这二人熟悉了起来，以后都要一同做事，多相处也没甚坏处。
林丫雀见她来，将精致食盒推向她，“喏，给你带的早饭。”
一旁的张娟早就开吃了，完全没在客气的，“别说，这玉兰苑的早茶是好吃。”
玉婉莺一边打开食盒，一边看向丫雀，疑惑问道，“怎得来这般早？”
得到的却是长叹一声，林丫雀自手包里拿出烟来点上，整个人恍若没骨头似地靠躺在椅子上，脚翘到桌上，丝毫不在意穿着的旗袍会走光。
“别提了，方家的规矩实在太多了，这些女人整日里没正事做，就想着瞎折腾，大清早就将人叫起来，非要坐一张桌子吃饭，黄璇英跟沈眉三句话有两句都夹枪带棒，吃得我嗓子眼儿跟堵了石头似的，白粥喝的都消化不良，赶紧跑出来了。”
她狠狠吸了口烟，面目都有些萎靡与恍惚，想来是的确遭不住这种事情。
惹得其余二人俱是止不住的发笑。
玉婉莺笑着问她，“往日你在红砂甚么女人没碰到过，如今这三个就让你招架不住了？”
“奥哟，那能比麽！在这里拳头就能说了算，方家那几位娘娘哪个能动得，一肚子的算计心眼儿，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要我说，就该把她们逮进红砂来，每天不是做工就是上课，找点事情做，就没这么多花花心思了。”
此一言，令正在吃东西的张娟笑得呛了嗓子，止不住的咳嗽。
玉婉莺亦是笑得肚子疼，往日没觉着，林丫雀还有讲相声的潜质呢。
她倒了杯水递给张娟，看向林丫雀，“也就你敢这般想了。”
“怎得，还不允许我想一想，苦中作乐。”林丫雀将抽完的烟蒂丢进桌上的烟灰缸中，神情正色起来，“这次我稳住了王阳，算是过了大太太这一关，之后呢，该如何做？”
闻得此言，张娟也抬起头来，同时看向玉婉莺。
玉婉莺放下筷子，用随身带的帕子擦了擦嘴，这才道，“下一步，可以通过王阳，去找李自明了。”
林丫雀皱眉，“李自明，是谁啊，听着怎得有些耳熟。”
张娟忍不住白眼，“新任的上海市秘书长啊。”
“哦哦，是这厮。”林丫雀露出恍然的神色，不过很快她又惊讶地看向玉婉莺，“诶，那不就是……”
玉婉莺点头接道，“对，他便是宋凤仪的丈夫。”
她眸色沉了下来，没想到，这么快便要与宋家对上了。
几日过去，便到了王阳如约来到方家做客的日子。
因着这一天，方家的三位女主子，没少折腾。先是大太太命人将方家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再是二太太主动给林丫雀教授了不少的招待技巧，在林丫雀看来，这分明就是欢场手段；三太太不甘落后，带着林丫雀每日练习姿态形举，力求要让她像一个真正的大小姐。
待看到王阳那一刻，林丫雀丝毫没了第一次的拘谨与忐忑，而是大大地松了口气。再这般折腾下去，她小命休矣。
她如此热情，令王阳颇有些不习惯。打牌那日，他分明看出了林丫雀是情势所逼才与自己接近，达到目的之后，明显就散漫许多，与那些有意巴结的女人很是不同。
如此一来，王阳倒真的起了两分兴致，于席间对林丫雀多加打探了一番。但林丫雀对这男人可没甚么好感，要不是起着利用的心思，她才不愿与之周旋。因此与他交流起来，有一说一，绝不说二，一顿饭下来，硬是没让王阳得到半分有用的讯息。男人都要气笑了。
饭也吃了，茶也喝了，王阳自是起身准备告辞了。
陶婉君对着林丫雀道，“鹊儿送送王司令，你们年轻人比较有共同话题，想来这半日早让你们如坐针毡了罢。”
林丫雀自是从善如流，送王阳离去。
刚一出得小楼，林丫雀就大大地松了口气，装模作样可真是累啊。
她从随身的皮包里摸出香烟与火柴，就这么大喇喇地点了一根，全然没将王阳放在眼里。
王阳见她这般随意对待自己，不免出言打趣，“怎的方小姐没了家人在场，就不装了？”
林丫雀忍不住给了他个白眼，“装甚么装，我这叫做自己。”
“那看来真实的方小姐，还挺市井做派。”
这话说的不太客气，林丫雀却也不恼，只掸了掸烟灰，道是，“我就是市井之流啊，没被方家找回来之前，我可还蹲过大狱呢。”
她没觉得市井有甚么好丢人的，反倒觉得这些道貌岸然之辈，才是虚有其表。
王阳自是听说过一些这位流落在外多年的方家小姐，还以为她会对在外的经历觉到一些自卑，没想到人家压根不在意，倒显得自己有些小人了。
他不由道，“是王某造次了，方小姐这样，很好。”
林丫雀明白王阳这类人是永远不可能懂自己想法的，这话也就听听，便没在意地摆了摆手。你瞧不上我，我也瞧不上你，公平。
王阳见她如此洒脱，对她越发有兴致，不由老话重提，“如此说来，方小姐的牌技，也是于市井间所得？”
林丫雀正欲开口，却很快品出了对方言辞中的试探之意，不由心中嗤笑，这人还挺鸡贼，时刻都不忘记套话。但她怎么可能对他说实话，玉婉莺的存在，还不能放到明处，否则容易招致祸端。虽说她并不聪慧，不过这起子心眼还是有的。
想了想，她不由挑眉看向王阳，故意拉长音，“就这么想知道，我师傅是谁？”
王阳自是点头，他可不信林丫雀是自学成才，对方身后绝对有高人。
林丫雀笑了笑，眼神余光撇过身后跟着的丫头，而后主动靠近王阳，凑到对方耳边道，“你要是带我去不夜城顶层的皇后赌坊，我就告诉你。”
二人靠的极近，王阳甚至都闻到了林丫雀身上的香味，不知是香水，还是皂角，冲着他的鼻孔冲进去，惹得他忍不住想要后退，却碍于面子生生忍住了。
不夜城里的赌坊不知凡几，唯有位于主楼顶层的皇后赌坊，不是甚么人都进得去的。得是有不夜城亲发的金箔所制的卡片，方才入内，而不夜城成立这么多年，发出去的金箔卡，不过也才两百余张，可见管理之严格。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才能得这么一张。
王阳听了她的话，皱了皱眉，终于借着说话的当口，退了退，便将方才一刹那的失态遮掩了过去，问道，“你去那里做甚么？”
那里基本都是男人出入，声色犬马，女人进去基本都会沦为消遣之物，所以很多贵宾都不会带女伴，倒是第一次有女人主动要进去。
林丫雀不以为然，“当然是为了长长见识，听说那里的人非富即贵，我去赌上两局，说不准就赢个盆满钵满呢。”
她故作一副贪财模样，但王阳却并不信她。
深知此刻问不出甚么来，王阳点了头，“行，明日晚上，我来接你。”
待到了皇后赌坊，自然便知道林丫雀所图为何了，如此一来，倒是也方便他借此试试她的深浅。
二人约定好，林丫雀将王阳送至门口，上了车，便急急地转身回房，继续练牌技去了。明天，可是关键时刻，绝不能出岔子！
夜半，方家后院一阵兵荒马乱，齐管家闻讯急急赶来。
齐管家看着被范长龙与李四搀着下车的方宏义，面上一阵错愕，旋即怒斥范长龙，“胡闹，都这般光景了，怎得不直接将车子开进来！”
范长龙当即涨红了脸，“怎是我不愿，是祖爷不让惊动家里人。”
方宏义脸色煞白，强撑着冲齐管家摇了摇头。齐管家登时便明白了他的打算，急忙喊人从旁边院子抬了张椅子过来，由两人抬着方宏义，一路悄然从后院，穿过前院，硬是没敢吵醒其他人。
颠簸了几日，方宏义终于得以躺下喘口气，不由挥手让范长龙几人先行回去疗伤，而后交代齐管家去将大太太叫来。
齐管家应下，先行派人去请得用的医生过来，而后亲自跑了后院一趟，以账目清算为由，请了大太太出来。
等陶婉君赶来之时，医生已经帮方宏义下好了药，挂上了点滴瓶。
大太太面露惊惧，“怎闹成这样？”
半躺于床上假寐的方宏义，闻言抬了抬眼皮，给她使了个眼色。
大太太便没再细问，而是将医生叫到一旁，与之攀谈起丈夫的病情，细细询问。
而方宏义则招来齐管家，低声道，“派人沿着去南州的陆路，搜寻田东临的下落。”
齐管家满肚子疑问，却知当下并不是询问的时机，只连声应下，转身去安排。
等大太太送走医生，关起门来，只剩老夫妻两人在屋内，她才重新问起个中缘故。
方宏义自是知无不言，将南州一行所发生之事，一一详细的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