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州码头,田东临随着范长龙、李四,随着人流走下船来,一身风尘仆仆。
李四兴味十足地四处打量,“爷叔,我还是第一次来南州呢。”
范长龙一脸疲态,不耐烦道,“办完正事有时间给你瞎逛,快些找到帮里来接应的人。”
这时,田东临眼尖地看到了入口处站着的一人,给二人指了指。
范长龙面露满意地看了看田东临,率先走过去,与那人寒暄。李四心内不忿,觉着这新来的看着傻气,惯会溜须拍马,这一路将爷叔伺候的十分尽心,已是取代了阚哥的位子。奈何他人微言轻,说多了还反遭爷叔一顿好骂,只能憋着。
他颐指气使地看着田东临,“拿好行李跟上。”
田东临并不与他斗嘴,安静地拎起三个人的行李,沉默地跟上范长龙的脚步。他心思却并不在眼前二人身上,而是想着等下便要见到方宏义,心下。虽然曾经在青帮待过几年,但也只在码头混着,从未有机会见到高层人物。
来人开着车子来接,一路顺着河道,开进一片旧厂房。
车子直直朝着厂房后面开去,田东临暗暗观察着,这明显是一片废弃的工厂,全无生产痕迹,缘何方宏义会驻扎在此处,委实古怪。七扭八拐,车子终于停了下来。
甫一下车,田东临便发现有不少的暗哨藏在周围,明面上还有一队人在四处巡逻。他不动声色,低下头来跟着范长龙的步伐,进入厂内的一间屋子里。
“祖爷!”
伴随着范长龙的恭敬开口,田东临随之行礼后,悄然抬头望去。
坐于龙头椅上的男子,一身湛青长袍,头戴瓜皮小帽,脚踩布鞋,身后甩着一根鞭子,明显作前朝装扮。身量不高,面色凶狠。将至耳顺之年,面上已显露老态龙钟之感,眼底挂着两个青黑的眼袋。手中拿着根金器打造的烟袋锅,正徐徐地抽着。
方宏义冲着下面几个点了点头,拧着眉,没多言语。
范长龙立即将齐管家叮嘱的方盒,端送了上去。由方才接他们而来的底下人接过,打开后给方宏义呈了上去。
方宏义径自将烟袋锅放下,自盒子里摸出一粒包裹好的药丸,碾开外面的纸皮,丢进嘴里,咀嚼后下咽,接过身侧人递来的茶水,顺了两口,方才脸色好转了些。
这才开了口,“这几日心口疼,这边的药也不堪大用,只能要你们跑一趟,将家里配的老方子送来。路上受苦了罢。”
范长龙连连摆手,“哪能呢,一直在船上躺着,比在家还舒坦了几分呢。再者说了,给祖爷办事,有甚好叫苦叫累的,都是分内之事。”
方宏义被逗的笑了笑,扫了几人一眼,不由将目光落在了站在最后的田东临身上,发问,“这小子倒是有些面生,你是新来的?”
田东临起身一步向前,拱手道,“小子田东临,前些时日到本家做工的。”
范长龙见状,急忙解释道,“本来要跟来的王阚,腿摔断了,所以临时让他跟来了,别看他看着憨气,做事还算麻利。”
方宏义点了点头,没再多问。倒是田东临心内些微诧异,他以为方宏义此等人物,根本不会注意到他们这般的底层跑腿,没想到竟能做到如数家珍,不由让他高看了两分。
见几人风尘仆仆的样子,方宏义也没再多问,只道是,“行了,既然来了就待几日再走,让闲安带你们去安置罢。”
“是,祖爷。”
范长龙几人拱手转身,跟着闲安往外走去。
蹦!
蹦!
外面突然传来枪声,吓得走在最前面的李四一跳,急忙紧张地跑到田东临身后躲了起来。
闲安率先反应过来,压低声音道,“保护祖爷,我出去看看!”
他抽出后腰处别着的手枪,跨步赶了出去。
范长龙也没见过这等阵仗,此时有些腿软,急忙退回到方宏义身边来。李四紧跟其后,吓得嘴唇都白了。唯有田东临,躲在门后,观察外面得情况。
不多时,闲安带着几人冲了回来,却是捂着右边胳膊,显然是中了弹。
“祖爷,外面来了百十号人,个个有枪,我们被包围了。”
方宏义面色冷峻,迅速做出判断,“关门!去后面仓库!”
闲安应下,立刻将前门紧闭封锁,还用沉重的木桌抵住。而后,大家打开后面小门,鱼贯而出。
跨过一个院落,便进入了偌大的仓库,里面堆着不少的箱子。
方宏义下令,“将货车开进来,将货搬上车!”
闲安随意扯了块毛巾来,将伤口死死缠住,咬着牙冲过去将车子开了过来。大家急忙按照方宏义的嘱咐,将地上几十口大箱子往车上搬。
箱子很沉,必须两个人搭手才能搬起来,田东临疑惑内里是什么东西。于是,与李四搭伙时,故意踢了枚石子到对方脚下,导致李四摔了跤,箱子由此脱手,里面东西鱼贯而出。
动静闹得很大,范长龙觉得脸上无光,率先啐骂,“小赤佬,你当心些!”
李四吓得急忙告饶,躬身捡东西。
田东临自是沉默着帮忙,等东西拿在手里,他立刻认出,福寿膏。便是大烟。
他当即想明白了,方宏义多年来以找女儿为由头来南州,其实是开了条运送大烟的线路,从洋人手里买得此物,再想办法偷渡到上海贩卖。
他不动声色地将东西搬到车上,当作全不在意的模样。
前面一直传来枪声与喊打喊杀的声音,使得大家都牟足了力气,迅速将东西装了车。旋即准备上车,速速离去。
方宏义刚一上车,见驾驶室的闲安胳膊处一直在滴血,面色越发惨白,当即转头问其他人,“还有谁会开车?”
其余几人面面相觑,都摇了摇头。
闲安见状,准备咬牙硬上时,田东临突然开了口,“祖爷,我曾开过几日,不算熟练。”
李四最见不得田东临出头,立即出言挑衅,“甚么时候了你还逞能,祖爷出个好歹的你赔得起嘛!”
方宏义却是敛眉看了眼李四,直瞧得对方头皮发麻,才转过头看向田东临,“就你开!”
田东临点了点头,进入驾驶室的位子。方宏义坐到了副驾驶的位子。而范长龙与李四、闲安,挤在驾驶室的后座上,其余人则进入车斗里,看管货物。
车子方才启动,只听前面“咚”得一声,竟是被人攻了过来。
来人速度很快,十几人飞身而至,子弹也随之朝着这边飞来。
车内之人,俱是神情一紧。
田东临却是沉着冷静,迅速转动方向盘,朝着前方冲去,径自撞飞了两个拦路者。
这一画面,登时将从未见过死人的李四,吓得干呕出声。
反倒方宏义,面露欣赏地看了眼田东临。他最是欣赏有胆识与魄力的年轻人,此子,甚和自己胃口。
然则,车子跑出去没多久,身后便追来了数辆小汽车,边追边朝这边打子弹,显然不想放过方宏义,要将他的命留在这里。
方宏义来了火气,“娘希匹!给老子打!”
他率先拉开窗子,朝着身后追击的车子开枪,其他人见状,纷纷效仿。
田东临作为司机,自是收到不少火力,一颗子弹自侧边飞来,擦着他的头过去,额头登时流下鲜血,半张脸都染红了。他随意地一抹眼睛,继续心无旁骛地开着车子,将速度提升到了最高。
“会开枪麽?”
身侧的方宏义,递过来一支手枪。
田东临点头,接了过来,子弹上膛,朝着方才打伤自己的车子便是一枪。
乓!
打中车胎,那辆车子路线偏移,飞了出去。
“好枪法!”
方宏义对他越发满意,想着等此事过去,定要把他弄到身边来做事。
后面车厢内突然传来一声惨叫,竟是有人被子弹射穿,跌落了下去。
追赶之人像是发了狠,子弹不要钱一般地朝着这边扫射,很快,后车厢的几个人全都陨落了。
坐于前面驾驶舱的也好不到哪去,为了保护方宏义,范长龙与李四分别中了弹,闲安的状况也很是不好。恰在此时,方宏义心脏病再次犯了,即便吃了药,也不见好转。
眼见今日就要陨落于此,方宏义咬牙,“去码头!我们上船!”
田东临皱眉,明白方宏义是准备放弃这批货,保命要紧了。
他没说话,只将车速提到了极致,一路飞至码头处,正巧见有船即将离开,当即不管不顾冲破了栏杆,将车径自停到了船只下方。而后,他背起发病的方宏义,将其送至船上,又将其他几人扶上了船。
船即将离岸,田东临送完闲安,却没跟着上去。
范长龙冲过来给他搭把手,“快上来,东临!”
却见田东临摇了摇头,转头看向方宏义,“祖爷,我定将货悉数带回去。”
闻言,其他人皆是一脸错愕。
方宏义却是明白了他的意图,不由大呵,“回来!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田东临一拱手,转身跃入驾驶舱内,一个打舵,将货车重新开了出去。
鸣笛声响起,船只离岸。
方宏义看到的最后画面,是货车后坠着一列黑压压的汽车,伴随着不断的枪击声,逐渐消失于视野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