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
上海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地下赌场内，烟雾缭绕，充斥着烟酒及汗臭味。
王阳坐在最大的那张赌桌上，叼着烟卷，手中捏着厚厚一叠钞票。对面，一位打扮妖娆的半老徐娘，被他手底下的摁在桌面上，时不时叫唤几句。
“奥哟，王小爷，我钞票都给你咯，你大人有大量，放咯我罢。”
王阳没说话，他手底下的却是手下使了些力气，发狠道，“老实点！”
那半老徐娘疼的哎呦呦地叫着，不敢再讨饶。
这时，门自外而开，走进来一个身段姣好的女人，吸引了在场男人的注意，还有那色眯眯地吹口哨的。女人头上戴着黑纱礼帽，屋内昏暗，瞧不清内里的脸。
那半老徐娘见到来人，当即来了劲，“女儿，好女儿，你终于来了！”
黑纱女子并不理会，径自朝着王阳这边而来，递给他一个鼓鼓的信封，开了口，“这里是三倍的钞票，望您高抬贵手，放了她。”
王阳好整以暇地打开信封，抖出里面钞票，的确不少，但却又塞了回去，丢还给那女子，“我难得来次上海，兴致起来玩两局，谁知道却遇到了你家这位千王，实在是太扫雅兴。今日我不要钱，只要她的命。”
那半老徐娘一听，疯狂挣扎起来，终于露出了正脸，竟是玉红。
玉红大肆哭喊着，“女儿，救救我，救救我啊！”
戴着黑纱的玉婉莺，呵斥道，“住嘴。”
而后，她看向王阳，问道，“您且说，如何肯放人？”
王阳想了想，道出，“很简单，赢我一局，钱和人你都能领回去。”
玉婉莺沉默半晌，最终坐到了赌桌对面的位子上，淡然道，“开牌罢。”
自回忆里抽身，再看牌局，林丫雀再次赢了他一局，胜负已分。
他自是分得清，眼前人并不是当年那名黑纱女子，却还是开口道是，“我这些年于牌桌上，鲜少遇到对手，唯有三年前一个人，让我连输三局，心服口服。今日，我在你身上，看到了那人的影子。”
林丫雀并未放在心上，只心内腹诽，觉着这人还惯会找补。自己不过是玉婉莺教了几日的半吊子，都能赢过他，想来他这牌技也不怎么样麽。
赢下这局，她心下稍安，正欲开口，却见王阳已然起身，朝着舞台方向而去。
林丫雀一愣，“你去哪？”
王阳却是解开衬衫扣子，似笑非笑地道，“愿赌服输，这就为方小姐献舞蹈一曲。”
全场静谧了一瞬，就连林丫雀都无言以对。
大家这才想起，刚刚牌局之前的彩头之言，只没想到，这王司令竟真能舍下脸皮，上去跳脱衣舞！
眼见王阳已经走至舞台下方，陶婉君急忙上前两步，制止道，“王司令说笑了，不过是句戏言，不必当真。”
说着，还给林丫雀使了使脸色。
虽然林丫雀很想看这男人的洋相，可想到与陶婉君的协议，只能道，“是啊，其实方才我想说的彩头是，请你不日去方家吃顿便饭。”
熟料，那王阳仍是上了台，让乐队伴奏。
他对着林丫雀的方向看去，笑着道，“饭要吃，舞也可以跳。此舞，献给方希鹊小姐。”
乐声起，王阳竟真的随着音乐扭动起来，还不忘一颗颗地解开衬衫口子。很快便露出了结实的胸膛。
在场之人皆是瞠目结舌，一些面皮薄得早就红了脸，转身离去。
林丫雀更是惊诧不已，只觉这家伙也是个彻头彻尾得疯子。
不过舞厅经理很快便安排了其它舞者上台，陪着王阳一同跳着，亦有那爱巴结的，跟着在下面起哄叫好，让场面不那么难看。
林丫雀自觉完成了任务，也不再矜持，竟是不顾陶婉君的反对，端了杯酒坐到台下的座位上，边品酒边看起来。反正丢脸的人不是她，怕甚么。
围观人群，面对如此诡谲的发展，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其中，有一打扮优雅华丽的女子，年纪约莫过了而立之年，她却始终看着林丫雀的方向，面露审慎之色。
酒终人散，玩过闹过，也与王阳约好了来方家拜访的时间，林丫雀便与陶婉君一同坐上了归家的汽车。
车上，陶婉君难得夸赞了林丫雀，“做得不错，等王司令来家中做客时，记得好生接待。以后自是少不了你的好处。”
林丫雀面上做小伏低，心中却委实觉得大太太异想天开，让她拿捏住王阳那样的狐狸，还真瞧得起她。不过，想到红砂里的玉婉莺，林丫雀又觉着，比起来，王阳实在不大够看。这一步步算计得如此精密，他们这些人，像是玉婉莺手中的提线木偶一般。
一时间，她倒是有些庆幸，与玉婉莺合作了。
回到家中，她草草拜别了陶婉君，便朝着自己房中走去。
上等人也不是寻常人能做得，衣服束缚，脚底板锥心疼，还要与人斗智斗勇，哪里是参加舞会，根本是受罪去了。
她一心想倒在床上，狠狠睡上一觉，可刚进门，便见到沈眉坐在屋内，明显等候自己多时。一看这便宜娘就要起幺蛾子，林丫雀只觉两眼一黑。
偏生沈眉不放过她，幽怨地开口，“你去哪了？”
身心俱疲的林丫雀，懒怠装相，一脚将高跟鞋脱了，又去柜子里拿了衣衫来换，不耐烦地答道，“跟大太太去酒会了。”
沈眉见她如今都敢对自己下脸，更觉恼怒，“好啊，我说怎得整日逮不住你人影，原来是去围着旁人打转了。既如此，你干脆直接认大太太做姆妈好咯！”
林丫雀见她不搞哭哭啼啼那一套，明白是气得狠了，想到自己终究还要在方家待下去，得罪哪个都不行，不由换好衣服，便凑过去挨着沈眉坐下，“奥哟，你这说得哪门子话，我可只有且只认你一个姆妈。”
沈眉扭过身去，不吃她这套。
林丫雀舔着脸绕过去，坐到沈眉另一侧去，“不是你让我学会眉眼高低，在大太太那里得个好脸的麽，怎得如今又怪起我来了。”
“我只让你乖巧听话，哪里让你去巴结她了！你花大力气寻你回来，你不站在我这边，还替他人说起话来！”
林丫雀想着，你花甚力气了，要不是念着我对你有利，你怎可能认下我。
不过这话她自知不能说，只一贯地哄着，将邀约王阳一事告知给了她，果不其然，沈眉的脸色好上了些许。
她便再接再厉，“你当我真喜欢做这些事麽，还不是想着能多做点事，在方家站稳脚跟，等到父亲回来了能高看我一眼。到时候，你不是也能捞个好麽。”
沈眉心下一动，转而看着林丫雀，“你真这般想？”
“那是自然了。”林丫雀拉过沈眉的手，握住，“人都说母女连心，我是从你肚皮里爬出来的，当然与你一条心了。我与大太太亲近，都是权宜之计。”
她信口胡诌，倒是说进了沈眉的心坎里。
沈眉想着此事带来的好处，登时便不气了，转而欣慰地看着林丫雀，“乖女儿，母亲就知道你最是贴心。”
她故态复萌，要哭不哭地诉了一番苦后，便擦了擦没有的眼泪，吩咐外面下人抬着东西进门。
“你刚回来，身边得用的东西太少，母亲近日帮你置办了一些，你且看看，缺了什么只管告诉我，我方家的小姐，出去应酬，可不能失了牌面。”
下人们抬了不少值钱的物件进来，金银玉器，洋派的一些小玩意，还有给林丫雀定制的衣裳鞋子手提包，应有尽有。
这一番布置，将这间屋子变得越发精致金贵起来。林丫雀觉着，四处都散发着钱的味道。她自是是欢喜的紧，连带看沈眉也越发顺眼，又是演了好一出母慈女孝，将人哄的喜笑颜开，送出门去。
待人走后，她四处摸了摸，把玩了两下，不由抱着个价值连城的玉白菜，倒在了柔软的大床之上。只觉着，这日子可真是往常想也不敢想。
没进红砂之前，她在大户人家里做工，也曾羡慕过那些千金小姐，吃得是锦衣玉食，穿的是绫罗绸缎，想着人家怎得那么会投胎，到了自己这里，就像个丧家犬一样，死了都没人在意。
谁能想到，风水轮流转，倒是颇有些梦想成真的意味。
她慨叹一声，“这日子，可真有盼头。”
如今才觉得，在方家也蛮好的，虽说处处受人掣肘，但好歹是个金窝窝，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最多费点心力而已，有玉婉莺这个妖孽在，想来自己这个方家大小姐的位子，能坐得挺稳呢。
经由这几桩事，林丫雀如今对玉婉莺是心悦诚服，已然将自己与对方捆在了一处。
想到玉婉莺，她念叨着，得尽快再去一趟红砂，问问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才行。
思来想去之间，眼皮渐渐沉下来，陷入了黑甜的梦乡，手中还始终紧紧抱着那颗玉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