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你所见,选哪家药厂较为稳妥?”北岛询问着。
玉婉莺想了想,道,“恒安药厂。距离南郊不远,是多年的老字号,想必内里的各项设备很是完善,我们能够直接接管。”
北岛脑子里过了一遍这所药厂,听着玉婉莺的分析,当即觉得可行,不过,“但这药厂背后之人,似乎跟南京那边有些牵连,不知道拿过来会不会有些麻烦。”
玉婉莺当即道,“这点不必担心,我从姜峰那里听说过,背后之人其实是银行长,他有个姐夫在南京任职罢了,不涉及到高层,不必担忧。”
北岛当即眼前一亮,“好!你可真是算无遗策,婉莺,这桩事交给你,我很放心。”
玉婉莺见状,突然道,“不过,我有一点担忧的地方。”
“什么?”
“大和烟厂,西药厂,如今还要另起一处新地方,我担忧,是否太过分散了?”
北岛明白玉婉莺的意思,“你觉得说放置一处会更方便管理?”
“不止于此,”玉婉莺道,“大和烟厂已经与停摆无异,但大部分药品、兵士都放置在此处,目标过于明显。毕竟大家现在都知道烟厂是你所属,各处的目光紧盯着此处,怕是对我们很不利。”
北岛点头,“有道理。”
“以及,西药厂的位置与两间厂房都距离颇远,真有什么事,很难照应,这样也会分散兵力。”
北岛想了想,道,“那便合并到一处便是,你觉得选在哪里比较好。”
玉婉莺道,“恒安药厂是占地面积最可观的,比大和烟厂大上数倍,并且靠近码头,方便来往日本的航运输送。”
北岛满意地点头,“行,那就这么办。等你谈妥这件事,便将其他两厂相继迁移过去。”
玉婉莺应下,起身欲走,却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了下来,道,“恒安这边定然事情不少,回头迁移两所厂线之事,让宋凤仪来做罢。”
闻言,北岛露出了一丝讶异,“我以为你不喜欢与她合作。”
“我是不喜欢她,”玉婉莺没否认,“但同在一起做事,总要以大局为主。”
闻言,北岛对玉婉莺越发满意,“行,回头我让她辅助你。以及我再拨一队卫兵给你,帮你做事。切记,这桩事越快越好。”
“我知道了。”
计划便这样定下了。
时间紧迫,玉婉莺做事越发不含蓄。
恒安药厂伫立多年,银行长自诩背景雄厚,自是不肯割爱。玉婉莺径自带人去他家将人绑了,摁着画了押。药厂内所需的西药器械、原材料等物,玉婉莺也效仿这般手段,和明抢无异。
这一番强盗行径,在上流社会再次掀起了一波话题,不同的是,大家不敢再大放厥词,而是谨小慎微起来,甚至有人给玉婉莺取了个代号「女阎罗」。
上海报纸更是日日报道,玉婉莺摇身一变,成了知名大汉奸。
不过,也因着玉婉莺这般大动作,让众人越发关注起了日本人的动向。由宋凤仪负责大和烟厂及西药厂的转移,此番动静自是不小,大家纷纷揣测起来。
眼见日本人行事越发嚣张,对局势敏感之人,嗅到了风雨欲来的味道,开始计划举家迁徙。车票、船票、机票,一时间水涨船高,遭遇疯抢,一票难求。
恒安药厂,办公室内。
北岛对着进门的玉婉莺,笑着道,“你如今可真是上海滩的大名人了,瞧,又上报了。”
玉婉莺淡然接过看了一眼,无非是那些骂自己汉奸的文章,并不在意地放了下来,转头说起正事,“今日又有船来,都安排好了。”
北岛脸上笑容越发地大,“你做的不错。”
“不过,”玉婉莺点了一颗烟,“如今足有一万人住在药厂里,这般开销,恐怕维系不住多久,若是再多的话……”
北岛摆了摆手,“不必担心,暂时不会有新人来了。”
玉婉莺的手一顿,看向北岛,“要开始了吗?”
北岛看着她,笑问,“怎得,怕了?”
玉婉莺摇了摇头。
北岛从椅子起身,走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都安排好了,时候到了,我自会带你一起走。只要你跟着我,绝对有享受不完的好处。”
“多谢。”
“客气什么?”
北岛笑着,从她那里摸出一颗烟,等对方给自己点上,而后道,“大家最近都辛苦了,办一场宴席罢,当作犒劳,让大家好好松快松快。”
玉婉莺蹙眉,“这个节骨眼上,会不会有些耽误时间。”
北岛却是道,“中将大人喜欢热闹一点。”
闻言,玉婉莺当即意会,“那便在不夜城举办罢,我即刻去安排。”
北岛看着玉婉莺离去的身影,露出满意的神色来。
不夜城,维纳斯大厅。
台上歌声阵阵,台下坐着整个上海的名流人士。
田中一郎的高调出现,让许多人为之一震,此前他一直于暗处行走,并未现身于人前。今日突然现身,让很多人都心有惴惴。毕竟中将级别的人出现在这里,实在不难让人浮想联翩。
众人有心打探,可不好舞到日本人面前,便瞄上了玉婉莺。
明眼人都看得出,玉婉莺现在完全是日本人面前的红人,不止北岛去哪儿都带着她,就连田中一郎都对她连连赞赏。
于是,宴会的焦点人物,竟是成了人们口中的「女阎罗」。
玉婉莺特意选了个角落的地方喝酒,结果不多时,就被围了一圈,全都是昔日的熟人。
警察署大腹便便的刘厅长,谄媚地拿着一瓶酒,给玉婉莺半空的杯子续上,道,“婉莺呀,侬还记得我伐,我当初可还是你的歌迷呢。”
没等玉婉莺说话,另一侧坐过来个精瘦的男人,乃是司法部的赖厅长,“怎会忘记呢,从前我们几个,最爱给你捧场咯。”
坐在不远处的穿着军装吴参谋,也加入话题,“对头对头,那时候我们开玩笑叫你小黄莺,你还生气咯。”
几人似是觉得这是什么天大的笑话,哈哈大笑起来。
玉婉莺脸上并未有甚表情,只淡然地喝着酒,冷眼瞧着他们卖蠢。
直到几人发现玉婉莺始终不言语,才察觉出气氛不对,露出尴尬神色。
这时,玉婉莺却是开口了,“当然记得诸位,我入狱后第一时间便想到了你们,叫人去寻,却是拒绝接见。是吧,我的老、歌、迷。”
她声量不高,维纳斯大厅也是闹哄哄一片,可偏偏每个字都入了旁人的耳朵,使得三人脸上登时火烧火燎了起来。
刘厅长自是极尽解释,可外人看起来都是苍白无力,明显的捧高踩低的手段,谁能猜不到几人肚子里在想什么。
玉婉莺倒是觉着这场景甚是有趣,在她做不夜城老板时,都没受过这等待遇,看来权势地位如此让人趋之若鹜,实在有其道理。
入狱时的事,她早放下了,这样说,不过是懒怠对付他们,关乎日本人的事情,是她能杜撰的吗。
到了后来,就连市长都过来跟她交谈,玉婉莺不得不找了个由头,去寻北岛和宋凤仪。
北岛瞧着她这副头疼的样子,不免大笑,“旁人巴不得被人这样捧着,你怎得还遁了?”
玉婉莺无奈摇头,“承受不来。”
宋凤仪心内嫉妒,觉着同样是北岛的左右手,凭什么大家都围着玉婉莺团团转,不由暗讽道,“你从前应是很会逢迎的才对。”
玉婉莺似是没听出弦外之音,道着,“此一时彼一时,现在实在懒怠处理这些事物。”
北岛看着她,道,“婉莺的确变了许多。”
这时,台上一曲终了,一群舞女上台,乐队奏起了欢乐的曲调。
舞池中央亮起了炫彩的灯光。
北岛突然来了兴致,放下酒杯,拉起玉婉莺和宋凤仪,“走,跳舞去!”
玉婉莺不便推辞,跟着到了舞池。
北岛兴致勃勃地跳起了女步,玉婉莺便配合地跳了男步,宋凤仪则是被一名男士邀请,也加入其中。
很快,许多男女凑成双,纷纷跟着曲调跳起了交谊舞。
本来玉婉莺并没什么兴致,但随着北岛热烈的情绪感染,她渐渐也沉浸其中,面容柔和了下来。
她今日依旧穿着男装,细长的身板穿着丝绒礼服,披肩发扎起来随意放在脑后,鼻梁上还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乍一看上去,颇有些翩翩君子之意。而北岛难得穿了洋装,不知情的看过去,还真有些男才女貌的般配。
眼见气氛到达了一处高潮,乐队演奏的越发卖力,轻快的曲调渐渐变得激昂、热烈。大家的舞步也变得迅疾起来。
每个人都徜徉在欢快的氛围中,忘却了人间忧愁。
轰隆——
一声巨大的炸响,整个维纳斯大厅都跟着颤了一颤。
现场瞬间戛然而止。
音乐声停,大家也惊恐地看向了头顶。
“我了个乖乖,怎得了?”
“是地震了吗?”
轰隆——
轰隆——
轰隆——
接连的炸响声响起,整栋楼都开始震颤。
外面突然传来人群的嚎叫声。
有人冲进来,大喊着,“日本人轰炸上海了!”
所有人俱是心神一震。
全场,唯有北岛会心一笑,田中一郎早已不见了踪迹。
玉婉莺听着外头振聋发聩的声音,目光沉下来,这一天,终究是来了。
今日是,一九三二年,一月二十八日。
后人称之为,一·二八事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