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册那,这不夜城是青帮的呀!”
“不对头,听方老爷的口气,这是他个人地才对,青帮的怎可能拿来给婆娘管理撒,帮里的人也不同意咯。”
“这里每天流水都要几百万了罢,就这么给玉婉莺了?”
“只是给管理权,又不是钱都给她好伐。”
“那也够大手笔了,以往他那些太太哪里有这般待遇,看来这夜莺歌后就算嗓子坏特了,也还是得宠的很呢。”
自方宏义开口之后,下面便生出了无数议论的声音。方才于宴席上搬弄是非的那几个男人,此刻已经面红耳赤,不好意思开腔了。尤其刚信誓旦旦说玉婉莺早晚失宠那位,已经臊得找借口起身离席了。
不怪大家如此震惊,方宏义这一开口,除了展现出宠爱这四姨太之外,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承认了,不夜城乃他名下产业。
要知道,皇后不夜城的幕后老板一直是上海滩津津乐道的一桩事。说甚么的都有,只不过没人认领,而今日方宏义如此高调,想来明日报纸头条定是有了。
事件中心人物,台上的二位新人,说完此事便下了台,去后方换衣服,等下出来敬酒。侍者们也陆续开始上席面,厅堂内越发热闹了起来。
而其中一桌,气氛却很是沉闷,正是方家几位太太所在的位置。
黄璇英由于癔症,还被关在家里,等婚礼顺利结束,便要被送走,因此只有陶婉君、沈眉,还有林丫雀在此。旁边皆是方家的一些远房亲戚,此刻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地吃着东西,不敢多言。
沈眉此刻实在是绷不住,忍不住看向陶婉君,“姐姐,这件事你知晓吗?”
陶婉君点头。
沈眉一噎,敢情只有她不知!这小四还没进门,就压过自己一头,在外面如此露脸,等进门了自己不是要被欺压死!这可不成!
眨了眨眼,眼中便蕴含出一丝悲切之意,凑到陶婉君身边,“姐姐,老爷这是何意?以往咱们想要出去做些甚么,老爷素来不肯,怎得到了这玉婉莺身上就破了例了,要是这样,家里还有甚规矩可言。”
陶婉君看了她一眼,低声警告道,“有什么事家说去,不许在外面丢方家的脸面。”
一向好性儿的大太太突然这般凶煞,吓了沈眉一跳,当即不敢多言,急忙收起那一套来,老老实实地低头喝汤。
实则,陶婉君也露了怯,换作以往,她有一百种温和办法让沈眉消停下来,可此时心内涌出一阵莫名的火气,只想撒个痛快,浑不知竟是露了本性出来。
她对此事的确知情,但方宏义哪里是与她商议,分明就是告知。就算他有千般理由,也不该如此行事,分明是不再将自己放在眼里。
当初若不是自己父亲的扶持,他怎可能从个泥腿子爬到帮主的位子。
婚后自己多年无所出,他依旧敬重,她便尽职尽责地为他出谋划策,守好后院。如今,却也还是离了心了。她早就该看透,男人永远利益朝前看,当出现更大的利益时,他们会瞬间转身,毫不留情。
她眸中生出一丝悔,还有一丝恨。
一旁,在宴席开始便将自己当做透明人的林丫雀,看着二位太太忽明忽暗的脸色,心内暗自觉得爽快,往日里处处受制于这两人,早就受够了,如今自是乐于看到两人吃瘪。但她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能假借喝酒,掩饰眸中喜色。
刚巧,抬头之时,她看到了隔了两张桌子,坐于狱长王浦生身侧的张娟。她轻浮地一挑眉,晃了晃杯中酒,对方不动声色地也举起杯,两人悄然隔空碰了一杯。不由地,令林丫雀想起两日前的光景。
那日,洋服店内,林丫雀正喝茶吃着瓜子,张娟开门走了进来。
“婉莺呢?”张娟问道。
林丫雀抬起下巴朝着屋内挂着的长帘子努了努,“换那什么婚纱呢。”
张娟环顾了一圈,皱眉道,“我们三人约在此处,会不会不太妥当,毕竟……”
丫雀摆手,“你这人就是太过谨慎,婉莺如今都出狱了,还怕甚么。再者说,就算我们不见面,旁人就不知道我们那些弯弯绕了?”
这倒也是,结盟之初,是为了各自目的。如今基本都如了心意,各方人士估摸着也早就将三人的关系起了底,刻意回避,更显得掩耳盗铃。
张娟心下稍安,坐了下来。
不多时,帘子拉开,换上婚纱的玉婉莺缓缓走了出来。
二人目光俱是露出一丝惊艳之色,尤其林丫雀,急切地将手中瓜子丢掉,拍了拍手中碎屑,艳羡地上前伸手摸了摸婚纱。
“乖乖,怪道上海女人实兴这个,穿上是真好看呃。”
玉婉莺笑着道,“等你结婚,我送你一套。”
闻言,林丫雀撇嘴,“不想送你就直说好嘞,拐这九曲十八弯的,许是等我进棺材板那天都穿不上咯。”
张娟笑着插话,“万一哪天你不长眼就看上个男人呢,说不准。”
林丫雀坐回椅子之上,“我是多想不开,那男人更想不开。”
一席话,逗得其余二人咯咯直笑。
丫雀见不得她们笑话自己,兀自转换话题,“我实在不懂,你为何要答应方宏义与他成婚,他年岁那般大,真是一朵鲜花插牛粪里。”
婉莺对着镜子审视着婚纱,边回道,“总要借他的势,婚约是最有利的绑定手段。”
“方家有我,还有你那个邻家大哥,你还有甚不放心的,非要自己也搀和进去。这回可好,你要做我小娘了。”
玉婉莺笑了,“你当方宏义真是吃素的,看不出咱们这些事情麽。他既提出要娶我,还闹得上海滩人尽皆知,就是故意要拴住我。他对我可不是见色起意。”
张娟看向她,“你的意思是,他不信你?”
“不信我也正常,毕竟我不过是个刚从女监里出来的女人,除了一些手段,什么筹码都没有。只有依附于他,才能尽快跨入上流圈层,达成我的目的。”玉婉莺淡淡地道。
林丫雀听不懂其中弯弯绕,不耐烦地用小拇指甲扣了扣耳朵,“反正我还是觉得便宜了那个老东西。”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更何况,他定会拿出相应的好处来,你们且看着便是。”玉婉莺目光坚定地道。
没想到,玉婉莺竟真的一语成谶,方宏义这个老匹夫居然真的大出血,将不夜城分给了她。
林丫雀心下再次对玉婉莺生出佩服之意,这女人可真是个活妖孽,什么都预料的到。她怕是学上一百年,也学不到这聪明脑筋。
无论众人心内如何想法,这婚礼仪式已然成了。
席面上渐渐热闹起来,吃饭的吃饭,喝酒的喝酒。而一对新人也很快换好了衣裳,旁边自有人端着酒杯跟着,每桌敬起酒来。
自然,值得方宏义能放下脸面敬酒的,也就那么几桌,其它的,便不需要他出面,单玉婉莺过去意思意思便是。
玉婉莺矮桌敬过去,直到来到了宋凤仪所在的宾客席面。
要说起来,两人其实多年没见过面,但玉婉莺却是一眼便认出了宋凤仪。她看着眼前的女人,不由地想起自己五岁那年的光景。
彼时,她是丧家之犬,宋凤仪是千金大小姐。两人一个低如尘埃,站于门外乞求着怜悯,一个眼高于顶,站在门内让家丁将她们母女二人打出去。
二十年过去,玉婉莺依旧难忘当时情形。只她如今见着宋凤仪,却觉得昔日感觉高不可攀的人物,也不外如此。她们现如今,可是真真地站在同一扇门内了。
玉婉莺脸上笑意未减,端起下人递过来的酒杯,看向宋凤仪。
“早听闻李夫人风貌,如今得见,果然不同凡响。”
宋凤仪面上露出一抹冷笑,丝毫不避讳,“不敢当,昔日夜莺歌后,才是唱绝上海滩呢,我身边不少生意伙伴,都曾捧过你的场,个个是赞不绝口。”
她这话,明显是给玉婉莺没脸。说是歌后,在其他上流人士眼中,不外乎是个戏子。更何况,如今的婉莺声音嘶哑,一看便没法再唱了,着实是戳人心窝子。
桌上其他人见状,立时明白了二人有过节,都不敢上前与玉婉莺敬酒。
玉婉莺非但没生气,还笑着回道,“怎比得上李夫人,听闻您还管着本家的公司,生意做的如日中天,这可当真是上海滩独一份呢。只羡慕宋老爷后继有人呢。”
此言一出,宋凤仪面色铁青,旁人更是不敢出声。
谁人不知宋家观念陈腐,重男轻女,即便宋凤仪如何有能耐,但宋经赋却对弟兄家的几个侄子更关照,隐隐有让他们来接管产业的意思。只宋凤仪手段在先,没真的让这些子侄登堂入室,但这在上海滩也不算什么秘辛,大家都省得。
如今被玉婉莺点透,实在是故意下宋凤仪的脸面。
宋凤仪本就不是好性儿,对着面前这个私生女更是越发火大,转头便拎包离开,当众落对方脸面。
玉婉莺却不骄不躁,抬着酒杯敬向桌上其他人,“既然李夫人有事,婉莺这杯酒便敬在座诸位,多谢赏脸来参加我的婚宴。”
其他人见宋凤仪走了,也没必要得罪眼前人,纷纷举起酒杯,话起了客套来。一时间,宾客尽欢。
喝下杯中酒,玉婉莺不经意地转头,看向宋凤仪离去的背影,不由嘴角勾笑。几句话便不得意了,以后可还有得苦头吃呢,宋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