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了周六，程棉憋了好几天，一下班就飞奔去找程小强。
程小强已经出院，正在租房里睡觉，他现在上的是夜班，给人看赌场，晚上几乎没有觉睡。
程棉打了几个电话没接，砰砰敲门，程小强骂骂咧咧的开门，一见是程棉立马就怂了。
“你咋来了？我正睡觉呢，有啥事改天说不行吗？”
他还不想开门，直问程棉是有什么事，他也知道程棉不会罢休，他不正在想办法嘛，可是钱这种事一旦给了另一个人哪儿要的回。
程棉用力推门，门纹丝不动，她瞪着程小强。
“你开不开门！”
程小强只好老实开门，一进门，程棉就开始问：“你到底把钱给谁了？你要是今天不跟我说清楚，我就不走。”
如果是小钱程棉不会计较，但那笔钱以万为单位，她不吃不喝一年半载都还不起，她怎能不追问。
程小强挠挠头发，不情愿的说：“就是借给一朋友了，说过两天还我。”
程棉拿包打在程小强身上，脸上是难掩的气愤。
“你还想骗我到什么时候？”
她能不清楚她这个弟弟吗？他是挺有义气，但他不糊涂，他一定会和她商量，她心里大概清楚，程小强不想让她知道这个他不惜借高利贷帮助的人。
程小强躲着跑，边跑边说：“真的没骗你，哎呀你不信算了。”
程棉停下来，眼神直直的看着他，面容平静，身上却仿佛布满了冰霜。
程小强有些委屈，坐在椅子上不耐烦的说：“钱我会想办法还给你，别问了。”
程棉平静的看着他，“你有自己的想法和隐私我懂，但这件事差点把我们毁了，你不告诉我，可以，除非我们不再是姐弟，那么我就不会管你的事。”
她的声音冰冷而坚定，眼底充满决裂的失望。程小强不敢看她，低下头没说话，她转身就走。
刚到门口，程小强就开口了，他比她还要无奈。
“钱都给了妈。”
他不想说，是因为母亲是他们两姐弟心里永远的刺，已经长在血肉里，拔不掉，也忘不了。
程棉的心狠狠的抽痛着。
程小强当初是被法院强行判给母亲抚养，因为这两个孩子她一个都不想要，只想自己走的干净，好开始重新生活。
程小强初中毕业就没再读书，一方面的确是调皮捣蛋，另一方面他从没和别人说过，母亲找过他，让他别读了，打工是条出路。他本来也不爱学习，母亲的支持让他最终没有再继续学业。
他初中毕业后母亲就基本断了抚养费，他自己能挣钱，不饿死就行了，实在没钱了就找程棉要。程棉在大学里做各种兼职，没有哪一个寒假暑假不在打工，她总以为弟弟乱花钱，谁能知道母亲早已没再管他。
这次母亲和现任丈夫的九岁的女儿要学钢琴，他们刚买了新房子没有钱，母亲就找到程小强让他给妹妹买一架钢琴，程小强要强，尤其在抛弃他的母亲面前，二话不说就给了。
“小强出息了，挣了不少钱啊，好儿子，继续加油，妈妈还等着你孝顺呐。”
这是母亲拿了钱走时说的话，程小强记忆犹新，一声出息了真不够啊，他真希望听到母亲能说一句：我好后悔抛弃了你和你姐姐。
离鹿城两个小时的汽车，再打的进了一个名为松香之家的小区，程棉下了车，看了看手机备忘录里的地址，再抬头看着这一幢幢高楼，她感到无比陌生。
出了太阳，金黄的光芒笼罩着小区，也施舍在程棉的身上，仅是一点点，驱散不了她心里的寒冷。
坐电梯来到母亲买的新房，门没关，里面传来嘈杂声音。程棉探头看了下，里面正在装修，都是装修师傅，没看到母亲的身影。
“你找谁？”一个师傅过来问。
程棉笑着问：“请问温玉兰女士在吗？”
“她刚回去了，你是她什么人？”
“一个……亲戚。”
她努力思考如果对方再问什么亲戚，她又该说什么？
幸好对方没问，只让她去南化乡找，程棉想问详细地址，对方让她去问乡里的人，温玉兰在他们乡里出名着呢。
程棉离开了小区，去了南化乡。
这些年母亲没看过她，没问过她，也没打过一个电话，她不记得有多少次给母亲打电话说想见她都教母亲给回绝了，甚至后来干脆换了号码。
父亲说那个狠心的婆娘不是你的妈，你没有妈。
她总是躲在家里的干草堆旁边哭泣，她又不傻，会不知道当初法院也是强行将她判给她父亲抚养吗？
说他们是天造地和的一对，他们却经常吵架闹离婚，说他们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却是少有的视儿女为累赘的父母。
一路顺利到达南化乡，地方不大，程棉问了个大爷，大爷眯着眼睛笑着，一口塑料普通话，程棉听得很费劲。
“你搞温玉兰啊，她噶就在那地，卖包子的那地，她厉害哟，帮着男卡卖包子，赚恩多恩多钱，城里买了房呢，听削那房子恩多恩多钱了，有钱啊。”
大爷还想说，程棉谢过后就走了。
他们这一带靠近马路，路边都是房子，一楼的门面都做了生意，母亲家做包子生意，她老远就看到招牌写着：玉兰包点，门口是一排排蒸笼，还有煤气灶，现在是下午，门已经关了，卖早点的此刻都在补觉。
程棉紧张的难受，她多年没见母亲，她难以想象她们相见的画面，她即便愤怒母亲对待程小强的自私，但她想，母亲终究是母亲啊。
天下的母亲不都这样吗？
她做了许久心理建设，终于鼓足勇气准备敲门，门忽然开了，一个穿着棉睡衣的中年妇女提着一袋垃圾走出来，扔在一旁的垃圾桶里，看了程棉一眼没搭话，仿佛不认识，正要回去。
程棉内心有一万种力量在催促着她，终于还是把那一句话推到了嘴角，她叫了一声。
“妈！”
仿佛周围都安静了，她只听到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她不敢出大气，也不敢眨眼，怕眼前这个人消失似的。
她觉得她脸一定很僵硬，她想笑一笑显得自然亲切，她觉得心里汹涌而柔软，她想，所有的怨和恨都已经在这一声中，化为了乌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