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刚要出声,屏风内就传来托盘落地,宫女尖叫的声音。
绣屏内乱作一团,那宫女的利刃亮出,是一把短匕,直取王妃的咽喉。
眼看短匕就要穿透王妃纤美的颈项,龙吟暗叫不好,直扑而去。与她一起冲上前的,还有白予墨。
哗——
绣屏轰然倒地。
在本就混乱的情形中,巨大的声响反倒如惊堂木一般,震得人呆若木鸡,宫女们安静了下来,这才发现危机已经解除。
那个欲行刺王妃的宫女,已经被龙吟压在身下。她身量不足,整整比龙吟低了一个头,顶多十二三岁。稚嫩的面容如未熟的豆芽一般,细小瘪黄。头上的双环髻已经半散,一头枯黄的发丝乱成鸡窝,是个名副其实的黄毛丫头。
被龙吟摁在身下,她依然拼命挣扎。但饥瘦的手腕,哪里掰得过习武的龙吟?几不用劲,龙吟就抽走了她手里的短匕。
另一边的白予墨,在匕首即将刺中王妃时,护着王妃退开一步,并不着痕迹地捡起地上的衣物,为王妃披上蔽体。
方才的混乱,让人没有看清她们是如何冲进来的,只知道最后的结果便是如此。
行刺宫女已被压倒,王妃也被白予墨护在身后。
这一次,龙吟和白予墨都不约而同地没有使用任何武功招式。在不会功夫的宫女们看来,两人只是反应机敏些,动作快一些。谁也不会去深想,此二人能在利刃穿喉的瞬息间,及时分开行刺宫女和王妃,已是足以摘叶飞花的高手。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凉榻上的蜀王这才意识到刚发生过一场行刺。慌张地从榻上下来,急奔到王妃跟前,将她揽入怀中,温言询问安危。
龙吟这才瞧清王妃的长相,竟是个中原少见的南域美人。麦色的肌肤,高挺的鼻梁,还有一双深邃的灵眸,眼波婉转间满是异域媚态,宛如踏着海雾而来的幽魅精灵。
兵甲错错声由远及近,入得殿来,是一队虎纹群青袍侍卫。为首的是队长陈七郎,其官袍与其余人不同,为柔蓝色的从五品飞虎服。
陈七郎生得尖鼻凸颌皮肤黝黑,既无风度气韵,也无端正容貌。一望便知是个贫家子弟,靠学一身武艺出人头地。
一进寝殿大门,陈七郎便带头抱拳跪地请罪:“臣等护驾来迟!”
他身后一排十个六品群青袍的侍卫也整齐跪下。刀鞘触地,发出一阵响亮的锵声。龙吟一眼认出,其中位于最西侧角落里,低着头的正是于牧。
陈七郎一双三角眼,迅速环视一圈,当即判断了情形,这回的刺客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黄毛丫头,登时松了一口气。
王妃试装临时抽调来了无数别宫的宫女,指不定被哪个记恨王妃的主子挑唆,借着更衣之时行刺。为此他早有预期,却难做防范,毕竟侍卫不是阉人之身,又岂能守在寝殿以内?
好在这样的行刺九成九不可能成功。因为为王妃贴身更衣的侍女,都是寝宫的人,至于那些借调的宫女,顶多捧着盘子站在三步开外。这样的距离,对于练家子来说不是难事,但对于从未习武的宫女们来说,几无成功可能。
现在发生之事,印证了他数月前所有的猜测。蜀王和王妃除受惊吓外并无大碍,接下来,他会因防守疏忽,被蜀王罚俸数月,至于是一月还是十月,全看蜀王心情。
这千万念头在他脑内一瞬转过。不等蜀王言语,陈七郎朝离自己最近的侍卫一瞥:“还瓜起?”(瓜起:四川方言,“傻愣”之意)
他身侧的两个侍卫便急忙起身,跑向了龙吟身前,将被她压在地上的小宫女一左一右挟持着胳膊,从地上拽起。
那小宫女像是只被猎人擒住的野兔,不住地用两腿扑腾挣扎,冲着相拥的蜀王和王妃,嘶吼:“妖妇!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的吼声一出,在场之人全都惊呆了,这竟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准确的说,是一个十一二岁,正处于声线嘶哑的小少年特有的声音。
这样的声音说明,这个男孩并非阉人。只因年纪小,又未完全发育,才得以穿着宫女服,充混进来。
“把他带来。”蜀王长眉一挑,命令道。
侍卫拎着男孩到了蜀王跟前,他一把捏住男孩的下颌,道:“你怎么进府的?”
男孩的一双狼目倔强地瞪视蜀王,朝他脸上啐了一口唾沫:“你忘了!你还有个妃子叫宸妃!”
宸妃二字,像是一把钥匙,揭开了他心头尘封的记忆。这记忆像是被蛛丝蠹虫啃朽了的旧书一般,一翻就尘末飞扬,越是想看清就越是模糊无法辨认。
一如此刻,他想努力回想起宸妃的容貌,却只能隐约想起她那一双与眼前男孩几乎一模一样的狼目。
那双狼目长在女子身上,为宸妃添上了与众不同的倔态。他想起来了,她是个硬脾气的女子,从不会为了逢迎自己行邀宠之事。当初,他也是被她这倔脾气所吸引,才挑她入府做了侧妃。也不知从何时起,他们之间便疏远了起来,他甚至忘了她的容貌,甚至会将她的脸与眼前这孩子的脸重叠。
蜀王一阵恍惚,眼前忽的浮现出这个男孩赖在宸妃怀里撒娇的模样,他那时才六七岁大小,身上穿的不是宫女服,而是一套螭纹华服,那是王子才能穿的衣服,因为,他是自己和宸妃的儿子。
“允恪?”蜀王认出了眼前的儿子,一时有些错愕。
“专宠妖妇,害死我母妃。”允恪咬牙切齿道,“你跟妖妇都该死!”
“宸妃死了?”蜀王听见这消息有些意外。
因为这个问题,允恪的委屈与愤怒决堤,向蜀王发出一阵哭吼:“今天早上!今天早上我母妃殁了!都是这个妖妇害的!”
听见这没来由的指摘,蜀王哑然失笑,道:“跟她有什么关系?”
“她克扣月例,让我娘吃不饱、穿不暖,病了没人能看!我娘是饥病交加,活活熬死的!”允恪的脖子青筋凸起,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朝蜀王喊出多年的憋愤。
他面黄肌瘦的身体,是这番控诉最佳的佐证。他的哭腔回荡在寝殿内,使这些控诉又增了几分呜咽与凄然。
包括龙吟等人在内,殿内所有的宫女和侍卫,都为允恪的遭遇生出几分唏嘘同情。寝殿一时笼罩在一片沉默的悲哀中。
蜀王沉默良久,似是在思考允恪话中的真伪,又似是在抉择是否该对王妃做出惩戒。
龙吟仆跪在地上,让她瞧不清蜀王低垂的眼帘中真实的情绪。她不自觉地往王妃瞥去,只见王妃静静立在蜀王身后三步远的位置,她先前的惊慌已经平息,如今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蜀王。
龙吟发觉,王妃的眼神有些不同寻常,不像是在看夫君,更像是在盯着一只玩物。眼里满是好奇地观望,像是斗蛐蛐的人,在好奇着自己的蛐蛐会怎么出招,如何赢得对方。
许久,蜀王的一双薄唇懒懒地吐出两个字:“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