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语气轻巧,仿佛在谈论一只臭虫的死亡。
听见这个回答,龙吟分明注意到,王妃的嘴角似有若无地勾起一抹弧度,像是预期的答案被蜀王说出,心中甚是满意。
桃夭、李润居,还有位于侍卫队角落的于牧,都被蜀王的答案震惊,迫于所处的位置与所扮的身份,不得不收敛情绪。唯独白予墨的神情毫无波澜,仿佛蜀王的凉薄全在她的预料之内。
正经历丧母之痛的允恪,被蜀王的回应激怒,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狗男女!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蜀王眉眼微皱,仿佛有一线疼痛,从太阳穴牵扯到天灵盖,揪得他脑仁疼,让他不由得露出不耐的神情。
王妃莲步轻移到了蜀王面前,手如柔荑,放在他的太阳穴处揉按。
蜀王很是受用王妃的这番按揉,紧皱的眉头逐渐舒展,对侍卫道:“聒噪。”
侍卫当即会意,不假思索地往允恪嘴里塞了方锦帕,堵住了他的嘴,刺耳的哭喊戛然变成了闷哼。
蜀王又抬手摆了摆,示意侍卫赶紧把人拖出去。两个侍卫不敢怠慢,粗暴地把允恪拽出了寝殿。
寝殿恢复了安静,蜀王亲昵地揽过王妃的瘦肩,握着她的手道:“逆子让爱妃受惊了。”
王妃顺势往蜀王的怀里偎依,婉然道:“是臣妾疏忽,让下人怠慢了宸妃母子,惊扰了王爷的生辰。”
王妃的声音,让龙吟一个女子都不禁酥了骨头。与白予墨故作的娇嗲,桃夭少女的甜糯不同,王妃的声线是巫山神女的妩媚。闻之一言,便若丝绸绕肌、温泉入骨,每根汗毛都为之酥软,每个毛孔都为之舒颤,满脑子都是要把她这冰肌玉骨拥入怀中,再容不下其他。
之前便听闻,蜀王为了这王妃,做过无数的荒唐事。今日得见真容,龙吟也随即明了,若说这世间真有男子能抵挡住这份妖媚,大概只能是阉人了。
被王妃安抚后,蜀王心绪舒畅许多,头疼也随之消失。他细眉一抬,瞥向殿门,发现陈七郎和剩下的八个侍卫,还齐刷刷地跪在门口。
“还不走?”蜀王几分不悦道。
陈七郎保持着伏跪姿势,谦卑问道:“臣惶恐,不知是否该以刺客论世子。”
蜀王眼中掠过不耐,道:“先关起来。”
“是。”陈七郎领会了蜀王的意思。是让他找一处严厉,却又不会真正遭罪的监室,让允恪先待上一阵。等气消了,再做打算。
看出蜀王并不想让自己多留,陈七郎也识趣地告退:“臣告退。”说着,陈七郎便站起来,身体保持着前倾半躬的姿态,往身后的寝殿大门退去。
蜀王连看都懒得看他,回头看向了伏跪地上的龙吟:“方才是你护了王妃周全?”
“奴婢只是行分内之事。”龙吟额伏于地,恭谨谦卑地答道。
“你倒是比那些草包管用。”蜀王口吻轻蔑。
陈七郎正往门口退,便听见这话,心知本应是自己的风头,被区区一个宫女抢了。顿时心生不悦往龙吟盯去,想看清她的脸,往后好慢慢算账。
但龙吟始终保持着伏跪姿势,他蹭着步子瞧了半天,也只看见一头双环髻。不知不觉后脚跟抵到门槛,他知道自己不宜再多留,只好悻悻后退着跨出殿门。
殿内的蜀王继续对龙吟道:“你护主有功,想要什么赏赐?”
跪在地上的龙吟沉默片刻,抬起头,一双凤眸直视蜀王,带着杀意,道:“奴婢,想管王爷借一样东西。”
“有趣。”蜀王唇角上挑,“想借什么?”
“命。”
短短一字,蜀王还未听清,只见长鞭如蛇直咬自己面门而来。
他来不及细想,急把王妃推将出去。王妃衣袂轻翻,如金丝雀被抛起,扑往了殿东侧,撞上了妆台,铜镜脂盒碎了一地。
在清脆的碎瓷声中,蜀王脚下疾退数步,龙吟长鞭急追,眨眼即抵他的咽喉。
铛的一声。
鞭尖击到了硬物,是一柄刃面狭窄的腰刀。
龙吟自然认得,此乃王府侍卫统配兵器。刀从西侧窗横飞入内,在挡下龙吟的鞭后,一只手握住了刀柄,正是陈七郎。方才他本已退出了寝殿,但始终咽不下对龙吟的这口气,故而在窗口驻足片刻,想瞧清龙吟的样貌再走。
孰料,看到她脸的同时亦见她出鞭。他随即抽刀扔去,再登墙跃入。
上一刻腰刀挡下长鞭,下一刻他便已握住刀柄,一手横削龙吟,一手将蜀王往自己身后推了数步。
龙吟无意与陈七郎纠缠,仰身躲过横切的刀面,后背几贴地面,长鞭同时往前探去,追绕蜀王的脚踝。
陈七郎腰刀立斩,往长鞭劈去,欲断了这恼人的长蛇。
龙吟识破他的意图,先一瞬收回鞭尾。方才还丈许的长鞭,倏地在她手中弯折,变为与少林长剑相当的三尺三寸的鞭棍,对准陈七郎的头面横铲过来。破风烈烈,来势汹汹,若是被这一棍击中,必是颌骨碎裂。
陈七郎拦刀一挡,却觉双膝被重踹,噗通跪倒,方知自己中了龙吟的一招佯攻。
而龙吟已趁机长鞭一展,往蜀王腰身缠去,眼看就要生擒蜀王。
忽地,一片碎冰如冰雹裹雪,铺天盖地迎面袭来。冰尖如针,冰棱如刃,直刺龙吟双目。
她以肘覆面,舞鞭旋身,连退数步,待冰雨落地,正见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护着蜀王逃走。
龙吟抬步欲追,两个螭纹铜盆从她腰身双侧呼啸击来。她足尖一点,轻跃仰腰,身体在空中划出弯弧如桥。
两个铜盆恰在她腰身下铿然相撞。
咣——
震耳欲聋的鸣音回荡殿内,铜盆亦应声凹陷。这一下若是击在龙吟身上,必是肋骨俱裂。
举盆相击的亦是两个侍卫,与那护着蜀王逃走的两人同时进殿。正是他们举起殿内盛冰的铜盆,扬冰袭击龙吟,好掩护那二人救走蜀王。
落地后龙吟环顾,与这四人一同进殿的还有三人,正直奔东侧窗边,去接应被宫女围护的王妃。
这一迟滞,身后的陈七郎已从地上站起,窄刃直取龙吟的背心。
龙吟听得背后劲风乍起,已料到是陈七郎攻来。
同时,两个持盆的侍卫,也一手抡盆成盾,一手舞刀挽花,双双攻向龙吟。一人刺向她咽喉,一人挑向她的下盘。与陈七郎配合,从不同方向封住她前后左右所有逃路。
龙吟镇定自若地将软鞭朝上一扬,鞭稍绕梁,身体借力跃起,躲开了三柄刀尖,再攀鞭一荡,如鹰隼俯冲猎物般,一脚踹中了蜀王的背心。
蜀王狼狈往前扑倒,身侧两个侍卫也连带一栽。
侍卫还未明白怎么回事,只觉一道飞影来了眼前——龙吟已经踩在了蜀王的背上。
两个侍卫大惊,举刀往龙吟刺去。一左一右两道寒刃,眼看就要穿过龙吟的蜂腰,突地,嗖嗖数声,两个侍卫腕上一痛,腰刀咣啷落地。
他们低头一看,手腕被数支弩箭扎透。
射弩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润居和桃夭。此时,两人分别躲在一东一西侧堂柱下。李润居手执一柄神臂弩,三尺长的神臂弩,弩机上架着三支待发的箭镞,可单次齐射三箭。桃夭手中的小弩,比李润居的轻巧许多,只有算盘大小,单箭的射程力度自也小了许多。她弩机上只露出一支待发箭镞,此弩可单箭连发三次再装新箭。两弩皆为桃夭亲手特造,可弥补二人不会武的短板,还能在关键时刻为龙吟和白予墨助力。
两弩一早就被藏在蜀王榻下的波斯毯下,被一圈冰雾遮挡,谁也不曾发现。待得龙吟袭击蜀王,两人便趁乱取出弓弩,射出这关键一箭。
陈七郎见自己一刀刺空,反倒让主子落入龙吟之手,急得提刀直追,孰料,此刻竟传来王妃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