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二十年,六月初三,辰初一刻,劫镖发生一个时辰后。
龙吟并不知自己劫镖的事已然在吴既明面前暴露,此时的她刚行至王府东便门前,用几两纹银打通了侍卫,堂而皇之地入得府中。
早在一月前做计划之初,龙吟便已探得王府所有情资。上至各宫主子身份,下至宫女内侍的轮值安排,更不消说整个王府的安防布局,她都一一烂熟于心,就连最微末的守门侍卫亦不例外。知悉东便门此二人是对捞钱搭子,惯行雁过拔毛之事,是以她便提前备好银子,省去了被盘查的麻烦。
车队入府后便径直前往停放马车的驾库,与提前藏于此处的青城弟子会合。随后换上宫人服饰,按照既定的线路,分别前往寝宫。
龙吟与白予墨、桃夭三人,换上宫女的装束,混在百余宫女中前往尚衣坊,按着掌事嬷嬷的安排领取王妃的新装。
宫女们五人为一组,每人领一只托盘。每组第一个的托盘里是头冠钗环,中间三人的托盘里分别是上衣、裙摆和外衫,最后一人的托盘里是珠鞋绣履。领好衣服的宫女,则被引至寝宫院子,捧着衣衫等着入殿。
这么大的阵仗,皆是因为王妃半年前便定制了二十五套宴会华服,欲从辰正时分起,开始试穿新装给蜀王一一过目,从中挑定一套两人皆满意的,出席晚上的寿宴。为这试装,寝宫人手不够,不得不临时抽调无数别宫宫女,才给了龙吟可乘之机。
李润居则穿上寝殿内侍的衣袍,径直去了寝殿,与一众内侍一起,忙着陈置蜀王观赏王妃试装的凉榻。
而于牧则换上近身侍卫的服饰,扮做专为寿宴增补的新侍卫,混在当日轮值的寝殿侍卫里候在殿外。
空中日头渐转,院中的宫女们也缓慢地依次往前移动。龙吟、白予墨和桃夭三人足足从辰正等到了巳正三刻,才捱到了进殿。
一踏进门,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浪荡子,蜀王。
已近午时,蜀王依然只着一身水白亵衣,慵懒地斜倚在一方贵妃凉榻上。绕榻放了一圈及膝高的螭纹铜盆,盆内冒着一座座白花花的雪山,是一块块被击碎的冰块。冰块被暑天的热气一激,形成一层白雾,如山间岚霭般淌了一地。
一眼望去,榻上的蜀王犹如浮于云端的仙人,他手执一只波斯铜壶,脖子微仰出好看的弧度。铜壶微斜,莹亮的葡萄酒滑出一道弧线,倾入了他的口中。
他生得眉眼细长、薄唇直鼻,侧颜棱角分明,鼓起的喉结随着饮酒上下律动。酒红色的液体从他的唇边溢出蜿蜒而下,流过喉结,淌过锁骨,一路往下到了他袒露的胸肌上,将他水白色的亵衣染得斑斑点点,犹如着墨画了一幅雪地梅图,衬得他气韵愈发薄浪。
片刻,壶嘴里的酒滴尽,他将铜壶随手一掷。
铜壶沉入冰霭,如石入湖面般不见踪影,并未听见应有的、物品落地的当啷声。
一直垂手立在冰霭外的内侍,恭敬地小跑进冰盆围成的圈内。随着他的脚步,冰霭惊卷让出一条小径,这才露出地面上还铺着一方蓝白纹的波斯地毯,那铜壶正歪躺于毯上。
内侍跪地,并未第一时间拾起酒壶,而是先从凉榻前立着的、堆满冰块的铜盆里,又取出一壶冰好的酒,双手捧给蜀王。
亦是这时,依次踏入殿内的龙吟、白予墨和桃夭,这才认出跪地捧酒的不是别人,正是李润居。
蜀王接过酒壶的瞬间,细眼挑起,瞥向了正在进门的龙吟三人。
一双修长的魅眼,先是在龙吟身上停留,上下打量了一番,似是觉得她有些特别。
龙吟面无表情,全然将俊若谪仙的他视如空气,满心注意力都在前面的宫女身上,心无旁骛地随着队列贴墙而行。
蜀王似是自知讨了个没趣,又将目光转向了白予墨和桃夭。
白予墨杏眼一翻,丝毫不掩对他的厌恶鄙夷,眼神传递出的话是:“给老子爬开点。”
入殿后,龙吟、白予墨和桃夭与众宫女一道,贴墙列队,继续等着进入前方的十二扇绣屏。
那绣屏底色是明月珰色,绣有是栩栩如生的凤穿牡丹纹。屏内燃着火烛,将里间照得暖黄,与外间蜀王的雪山冰原完全是两个天地。透过绣屏,隐约可见一个女子婷婷立在中间,与绣屏的花纹交相呼应,宛如她便是整幅绣画中,最妖娆的一朵牡丹。
她双臂平展,任由她身周的四个宫女将衣袍褪地。胴体被绣屏朦胧遮挡,玲珑的曲线若隐若现,另有一番诱人韵致。她便是被蜀王专宠五年的蜀王妃。
当王妃的头冠被摘下,龙吟所在的宫女队列也随之往前移动。等这次五位宫女所捧的衣袍被试穿后,就该轮到龙吟她们进去了。
眼看行动在即,龙吟骤然发现形势不妙。
在前方进入绣屏的宫女中,有一个人的袖里闪过一丝亮光。那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属于兵器的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