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循声望去,只见尸首陈列之处,一群衙役正与一个黑衣女子激烈交手。
那女子身形灵动如鹰,一条长鞭舞动如蛟,时而横扫衙役的腿脚,时而齐束官兵的钢刀。一时间官兵落败的唉哟惨叫不绝。
不消几招,官兵便尽数倒地不起。女子收起长鞭,兀自走向停放一边的尸体。素白纤手刚要搬起一具白骨,一柄雷神鞭便打在了她的腕臂上,正是郑琥出手阻止。
与女子的柔软长鞭不同,郑琥的雷神鞭是一柄铁质硬鞭,鞭长四寸,前细后粗,中有十三骨节凸起,如一座细长宝塔。鞭沉三十斤,谁挨上他一鞭,轻则骨折重则内伤。
那黑衣女子自是一眼便识得雷神鞭的厉害,急忙旋步后退,同时从腰间挥出软鞭,欲与郑琥拉开距离,避免与他硬碰硬。郑琥当然不给她这机会,步子急追而上,雷神鞭刚猛挥打。
每当长鞭欲展,雷神鞭就狠攻女子的关节处,或击手腕,或打膝盖,但却每每都被女子飞身躲开。看似郑琥回回扑空,实际他已察觉此女步伐虚浅,几次落地都有瞬息微颤,显是受了内伤之征,登时心下有了数,将刚猛内力灌注鞭上,鞭尖直刺女子丹田。
女子急转如蝶,往旁躲去欲避其锋芒,却中了郑琥的佯攻。雷神鞭在郑琥手中力道一转,由突刺变为横扫,三十斤的铁身狠拍在女子的腰腹上。
女子一口鲜血喷出扑跪于地,还未及撑起身子,郑琥的皂靴已踩上她的后背。
“当众窃尸,按律当处杖刑二十。”郑琥一方张飞似的黑脸,瞪着脚下的女子,恶狠狠地道。
见骚乱已平,吴既明也踱步到了跟前,做了个手势,示意郑琥松开。
郑琥松脚,一手拎起女子的后脖领,让她跪于地上。
吴既明打量这女子,见她一身黑色圆领袍,作男装打扮。衣上满是泥泞和刀剑划痕,显然是个跋山涉水而来的江湖人,于是询问道:“该死者为女侠亲属?”
“非亲非故。”女子抬起一双凤眸,眼神倨傲,直视吴既明道。
“既不相识,何以盗骨?”吴既明追问。
“众目睽睽,何以为盗?”女子的语气斩钉截铁,“我不过是行分内之事。”
“夺人尸骨,何谈分内之事?”郑琥厉喝道。
“既为明廌堂之人,验尸断案难道不算分内?”女子沉声质问。
听见明廌堂三字,吴既明和郑琥皆是蹙眉,相视一眼。
“你是明廌堂何人?”吴既明问。
“锦城分堂堂主,龙吟。”黑衣女子答。
此言一出,围观者们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议论。
江湖上,无人不知龙吟的名号。她乃明廌堂五代堂主龙长勋之女,十二岁就因屡破奇案,而被称作“豆蔻神探”,由此崭露头角。之后,她年岁渐长,虽过豆蔻之年,但“豆蔻神探”的称呼却被沿用了下来。
真正让她声名大噪的是五年前。十七岁的龙吟破了“千面公子挑拨武林案”,诸多门派恩怨自此消解,她也因此成为明廌堂内声望最高的青年一辈,继任了总堂堂主之位。
明明是总堂堂主,又怎会突然出现在锦城,还变成了锦城分堂的堂主?究竟是龙吟的身份发生了变化,还是眼前这个女人根本不是龙吟?
“何以证明?”郑琥疑道。
与所谓的令牌印信相比,最能证明“豆蔻神探”身份的,自然是一身验尸断案的本事。于是龙吟根本不回答郑琥的疑问,而是直视吴既明,答出他作为官员此时最想知道,但寻常仵作又绝不可能回答的问题:“方才那具白骨,脊柱上有梅青纹,如藤枝缠绕,天下仅有一门毒药能留此痕迹。”
“何毒?”吴既明问道。
“雪上一枝蒿。”龙吟道。她的语气平淡,如在陈述自己的姓名年龄一般自然。
吴既明和郑琥也只当这只是某种毒物名称,就如药堂里的药材名字般寻常。孰料,这简简单单几个字,却如火星落入油桶般,点燃了围观者中的所有武林人士。
这名为雪上一枝蒿的毒物,正是千面公子的独门奇毒。大多数人都以为,是因制毒的药材皆生于高山雪岭之上而得名,但其实,只有龙吟这样懂验尸的人才知,是因其会在死者脊柱上留下一缕青藤纹,如雪上生蒿,才得其名。
五年前,龙吟破了“千面公子挑拨武林案”后,燕影门便率领所有名门正派,围攻千面公子的老巢千绝峰。那一役不知亡了多少英雄,才换来了千面公子坠崖身亡的结局。
若此毒为雪上一枝蒿,岂不是意味着当年的诛杀并未成功,成了一场千古笑话?
眼看现场的数百江湖人群情激奋,吴既明和郑琥也由此知晓此毒背后的意义重大,神情又凝重了几分。
“千面公子的生死牵涉重大,你有几分把握?”吴既明问道。
“我从未说过千面公子未死。”龙吟道,“我只说过此毒为雪上一枝蒿。”
“什么意思?”郑琥追问。
“世上有此毒者,从不止千面公子一人。”龙吟一直冷静平稳的语气,此时多了几分难以觉察的微颤,似是在强忍哽咽,缓缓道出缘故:“当年,千绝峰一役,家父离奇身亡。之后我验过尸身,他中了雪上一枝蒿。而他遇害之时,千面公子正被燕影门侠士围攻,断无分身可能。”
“你怀疑这万岁池杀人魔,正是当年害你父亲的千绝峰余孽?”吴既明确认道。
“正是。”龙吟答到。轻轻一言,便让在场的江湖人士复归平静。
吴既明方才一直担心这帮江湖人,因龙吟的某句言语而爆发乱局,如今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当即下令让龙吟和郑琥一同调查“万岁池杀人魔”一案。
时隔半年,吴既明依然记得,当时龙吟向自己行礼领命时的模样。那双凤眼桀骜不驯,透着世间绝无仅有的清澈正气。
那时他便觉得,此女有勇有才,虽为江湖人,但亦可为国效力,担以大用。可他从未想过,仅仅半年,她就成了劫镖入府、危及王室的悍匪。这究竟是谁之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