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二十年,六月初三,午正二刻。蜀王寝殿挟持发生时。
于牧死死搂住桃夭,看着地上黑雾扑面而起,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却不料,在毒雾腾起的瞬间,一袭粉袍从天而降,蒙住了他的头,阻隔了毒雾,也遮蔽了他的视线。
稀里糊涂间,他只觉自己的身体离了地面,轻盈横飞了数丈后,又被狠狠摔在地面,疼得他龇牙咧嘴。
“哪个!”他一股脑扒下头上的衣服,发现自己已处于寝宫北门之外,十个道士金甲卫的圆圈中心,身边是龙吟和白予墨。
龙吟身上穿着她自己的黑袍,白予墨也穿着一袭白裙,两人都换回了最初客栈时的装束。刚刚那铺天盖地的粉色,便是二人脱下宫女裙为他们隔绝毒雾。
像半年前在府河边那般,他因救桃夭自顾不暇,于是她们又来救了他。
突地,他脚下传来一阵剧痛,是桃夭狠狠踩了他一脚,再奋力将他推开:“爬开点!一身的尿骚!”
她这话一出,所有人都盯向了他的裆部,于牧的脸登时红得像煮熟的虾,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尴尬,桃夭心里也有一股无名火。她很讨厌于牧对她好,他的每一次好都在提醒她,她当初不分青红皂白地要治他于死地。那段日子,是她此生最不想回想的错误。
二人的别扭早不是什么新鲜事,龙吟不做调和,更不多作其他耽搁,让李润居确认两人没有中毒后,他们五人便与这十个青城弟子一道,将蜀王和王妃点上穴道,装于提前准备好的兽笼里押往藏经塔。
藏经塔位于王府最东侧的一片竹林中心,距今已有一百三十余年历史。
前朝末期君王无道,是以本朝太宗皇帝率千万百姓揭竿而起,历经二十余年征战终平定天下,建立大宁王朝。
第一代蜀王乃太宗胞弟,性情温弱喜好佛法,因怜惜战乱中的千万亡魂,便在立国后,于封地王府修建佛塔超度万灵。
彼时天下初定,蜀王体恤国力贫弱,修塔之事亦一切从简。只落成一座三重塔,塔内供万佛藏万经,塔周栽种绿竹一千三百支,寓意佛门十三宗。塔落成后,他便也在塔内住了下来,一应用度行动与僧侣无异。日日诵经念佛,最终,亦是在抄经案上油尽灯枯。
之后的历任蜀王,没了这慈悲心,也就没了吃斋诵经的喜好,只将此处作为祖宗之地保存。久而久之,这里也就成了王府的另一座冷宫,人迹罕至,草木荒深。
就连做日常清扫的,也是犯了事被罚来的丫鬟内侍,长年不超十人。深知主子不会踏足此地,自然也就疏懒照料,塔内的佛龛经卷早已结网积灰,塔外的竹林也从不清扫打理。
在蜀地闷湿的气候里,竹干恣意疯长,根根皆有碗口大小,个个都长出了参天之姿,密叶纵横如经纬,罗织成网,遮天蔽日。竹下的落叶经多年堆积,足足有一尺深,掩住了泥泞,也沤出了腐臭,让整座林子成了阴森的竹砌陵墓。
一条两人宽的青砖小路,自南向北直通藏经塔正门。与周遭荒僻的景致相同,这条路也因年代久远疏于打理,被青苔噬成了碎砖残砾,几与泥土融为一体,只有踩踏时的坎坷颠簸,告诉来人此处曾存过一条旧路。
茂林修竹似能隔绝天日,宫苑的群鸟惊飞,宫人的奔逃惊哭,皆被隔绝在外。
龙吟一行人一入得此间,便只能听见鞋履踏泥、轮毂碾砖的声响。
忽然,一阵细风拂过,密叶婆娑,如浪涟漪。
“刮风了,嘞个雨不会马上下来吧?”于牧望着柔韧摇曳的竹林嘟哝。
“咋了?莫非你还怕把藏经塔下垮了,淋到你?”桃夭瞥了个白眼。
“想哪儿切了?(切,四川方言发音的“去”字)我是辣么自私的人吗?”于牧道,“我是怕下大了,稀里哗啦的,长师父说话,知府听不到。”
“你师父内力卓绝,传音入耳根本不在话下。”忽的,一个女声从竹林深处传出。
“哪个?!”于牧警觉喝道。
他话音未落,一支玄色长针破竹而出,直刺他的眉心。
于牧被吓呆了,傻立于原地,针刺的冰锐触感,如电流过他的周身,让他汗毛根根倒立。他这才瞧清,这并非普通长针,而是一枚一尺长的峨眉刺。来袭之人一方白纱覆面,一袭荷粉色的宫女裙,头上顶着双环髻,也似一个假宫女。
只听倏地一声,细如蛇的鞭稍缠上了那枚长刺,鞭稍再往侧一甩,长刺便不得寸进。逼得握刺之人不得不顺着鞭稍的力道,身体往侧飞去。
若是身手稍差必会被甩出滚翻几步远,但此人不仅没被甩飞,还借着力道,横飞身躯与地面平行,双足蹬踏竹干,绕出半扇弧形。
一时间,竹干摇曳,竹叶婆娑,绿叶似雪飘落,成了这女子布的新杀阵。她内力一催,千百细叶霎时凝力成锋,变作千百细刃飞刀,齐往众人袭来。
龙吟当即将鞭舞成一道屏障,再加以内力相催,将所有叶片上的力道尽数卸去。千片叶身登时恢复柔软,再度如雪飘落。
但千叶飞刃只是一招佯攻,粉袍女子已趁龙吟分神竹叶之际,绕至笼车车尾,手中双刺速如流星,迫近白予墨的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