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府外,西华门大街。
夜幕将尽,湿漉漉的街道上,宫女、内侍和侍卫挤挤挨挨。这条道南北朝向,其东西两侧每隔五步便有一乌甲士兵一手举火把,一手执长刀,冷目看守众人,将之驱往街北尽头的一排桌案。案前共有六位衙役兵吏,负责誊录各个宫人的姓名。
王府本就有宫人四五百人,又加之为着寿辰数倍增调人手,青城峨眉弟子便是乘此机会混入王府。如今江湖弟子被围剿,官兵们便录记余下的身份,以防再有浑水摸鱼者。
西华门大街的登记只是第一步,之后,宫人会被遣入相邻一条街的府衙大院,再由分掌户籍钱粮的米漳平,主持官吏核实宫人户籍。若是锦城本地人,更是会命家属到场认指身份。
由于工序繁多故而进程缓慢,数百宫人自子正时分陆续出府,便满满当当地壅塞于西华门街上,一个多时辰过去,数十丈长的乌泱人河仅减短了丈许。
王府内,东西横道。
龙吟、李润居和于牧尚不明情况,行至距王府西门两丈远时,这才借着天上月光和府外火把,瞧清府门外人头攒动。
“楞个多人?”于牧惊道,“他们堆起干撒子?”
龙吟警觉蹙眉:“恐怕是在查核身份。”她往四周暗林望去,“先去林子里,找找看有没有别的路。”
她脚步刚转,正欲调转方向。
忽听得一声厉喝:“快点儿过来!”
几人循声望去,见是一立在府门的乌甲士兵朝他们喊话。
龙吟驻足蹙眉,琢磨对方用意。
“他是在喊我们?”于牧嘀咕道。
“像是。”李润居低声道。
“是要抓我们?”于牧怯道。
“不知道……”李润居亦是惴惴,向龙吟询问道,“怎么办?”
龙吟沉默,念头急转。若是官兵擒贼,当是一见他们便出刀相斗,怎会呼唤他们过去?是以对方定把他们误当做了别的人。
如今再逃跑已来不及,只会被当做可疑人等,引起一番围剿。不若壮着胆子上前,冒认下对方以为的身份,之后再做打算。倘若中途被认出,到时候再见机动手亦不迟。
思及此,她便低声对二人道:“先佯装过去,不妙再说。”
说罢她便抬步上前,主动往那士兵而去。
李润居和于牧亦不敢做其他动作,只好学着龙吟的样子趋步向前。
“兵爷。”龙吟赶到士兵面前,镇定招呼道。
待得他们走近,那士兵才瞧清李润居身上还背了个人。
“遭打伤了?”士兵询问道。
“哦,是。”龙吟脑中急转应对之词,“为了救人所以来得慢了,请兵爷恕罪。”
乌甲兵面露不耐,大手一抬便要抓她胳膊。
龙吟心头一紧,以为他要行缉拿之事。
李润居和于牧也是倒吸一气。于牧袖中攥拳,上前一步将李润居护在身后,一旦动手,便让李润居背着白予墨先逃。
三人屏息敛气,俱作好了卫兵发难的准备。
孰料,当卫兵大手真握到龙吟臂膀时,龙吟清晰感到他手上只有蛮力,并未动用任何招法,一把将她往门外推去:“晓得慢了还杵起!快走快走!”
龙吟急收内力,顺势做了个踉跄,与寻常妇人无异,完全瞧不出她有功夫藏身。
见龙吟不仅没还手还脚下趔趄,于牧和李润居皆是一愣,还没明白龙吟用意,那卫兵就继续推搡他二人:“搞快点儿!拖拖拉拉的,一通宵都登记不完!”
听见此话,愚笨如于牧也知道士兵完全没把他们当劫府匪类。于是,二人也学着龙吟的模样,踉跄几步,顺从地快步赶往府门。
急行数步后,待确定身后卫兵再听不见说话声,于牧才对龙吟和李润居疑惑嘀咕道:“他咋滴点儿都不怀疑我们?”
话未说完,三人已到西门门口,火把昏光照亮了整条街的人河,也照亮了他们自己。
龙吟始才看清身旁三人的模样,不论是于牧还是李润居,抑或是他背上的白予墨,俱是一副泥人陶俑模样,衣服早辨不出颜色,脸上只看得见双眼一嘴三个窟窿,登时明白了原委,忍俊不禁道:“别说他,我都快认不出你们了。”
李润居、于牧借着火把之光彼此看看,也不禁强忍笑意。先前变故丛生,大家只顾着出地窟,全然没有注意仪容,如今稍做喘息才意识到,大家都是刚出土的地鼠,一脸泥巴与面具无异,恰成了他们最好的乔装。
三人打量门前人河泱泱,虽人人都被暴雨泥泞脏了衣裙,但也都能瞧出是宫女、内侍和侍卫们。他们在道两侧的乌甲士兵看管下,往北缓缓挪动着步子。
为不露馅龙吟、李润居和于牧也如泥牛入海,自队伍最末融入人河,再细细打量四周情形。
“师父,他们到底在干啥子?”于牧压低声音道。
龙吟伸长了脖子往前探看,思索片刻道:“还记得刚刚那士兵的话吗?”
“他说……”李润居回忆道,“一通宵都登记不完?”
龙吟点点头,思忖道:“对官府来说,眼下王府之围已解,善后事务最重要的,便是清点核查身份,筛找漏网之鱼,以防再生事端。”
“漏网之鱼?”于牧瞪大眼珠,“不就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