劲风抵面白予墨却丝毫不慌,在郑琥足尖触及她发丝的瞬息,她双足点地轻身一跃,如白鹰展翅腾于半空俯视郑琥。接着,她的剑鞘一打,击中郑琥后背罩门,再一脚踏上郑琥的后腰,一膝跪于郑琥的背心,一番连招压得郑琥无力翻身。最后一剑一鞘绞成十字,如枷锁般抵在郑琥的后脖颈上,让他亦成了阶下囚,跪在了于牧身侧,状如同要接受审判的囚徒。
无论是官兵还是百姓,都为这场兔起鹘落的打斗咋舌,更为凶神恶煞的的郑大人竟成了这娇美女子的刀下囚而震惊。
全场一时鸦雀无声,却听得一阵马蹄急奔。
白予墨不疾不徐地抬头,目光越过上千围观民众,望向了正对行刑台的路口,一个黑衣女子正策马疾驰而来,那女子正是龙吟。
龙吟手上举着一卷文书,扬声高喝到:“于牧不是采花贼,更不是杀人魔!”
此言一出,众人皆起一阵惊疑议论,桃夭和赵诚皱眉相视,满是不服与愤然。
眼看马匹即将冲入人群,龙吟嘘声停马,同时飞身踏上马背,腾空跃起,点踩众人头肩登上了行刑台,立于于牧和郑琥中间。
白予墨不甚满意地瞥了眼龙吟,碎碎嘟哝道:“来得够慢的。”
龙吟不与她做口舌之争,举起手中纸卷,手腕一抖,纸卷展开。中心是一幅人体的图画,旁侧写有一些字句。
“之前的仵作验尸有误,桃木匠并非死于‘雪上一枝蒿’的毒杀,而是死于被人一刀捅穿心脏。”龙吟高声说道。
听见这话,郑琥终于明白适才白予墨与己纠缠,是为了让龙吟有充足的时间验尸翻案。
万岁池杀人魔一案,名义上是府衙和明廌堂协力调查,实际上是郑琥和龙吟各自为政。从一开始,他们就互不认同彼此的调查方向,更遑论在线索上互通有无。所有尸体虽都存于漏泽园,但百姓的尸身轮不到龙吟染指,江湖人的尸身郑琥也懒得去验。是以,于牧这案子,在要当众斩首杀人魔的消息出来之前,龙吟甚至不知道郑琥早抓到了嫌犯。
龙吟原本只想跟郑琥保持这般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但若是杀人魔被他当众处决,便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她必须确定这个杀人魔是否属实,是否与她父亲的死有关。当她动身追查时,已是腊月二十。孰料,查了五日下来,竟发现这案子是个疑点重重、马脚百出的冤案。
她本想与嫌犯于牧有个直面的对话,通过他的供述能最快找到翻案铁证。可郑琥将这“杀人魔”看得着实太紧,让她无机可乘。如此一来她唯一的突破口,便只剩桃木匠的尸身。
郑琥对尸身放松看管之时,便是监斩于牧之日。于是才有了现在这出,白予墨拖延斩首,她拿着关键铁证阻拦行刑的大戏。
“你又是哪个?凭啥子不服官府的验尸?”台下的赵诚第一个高声反对。
“明廌堂锦城分堂堂主,龙吟。”龙吟双眸睨向赵诚。她虽无郑琥那般黑面张飞的威吓气势,但其面若冰霜、凤眸犀利,自有不怒含威的气派,轻轻一瞪便让赵诚不敢再造次。
“不要以为我们好嚯!”桃夭气愤道,“我晓得,明廌堂是江湖刑堂,我们不是江湖人,不归你管!”(嚯,四川方言,哄骗之意,也写作“豁”)
“桃木匠的案子是不干我事,但涉及万岁池杀人魔,我便必须确认周全。”龙吟道,“随便拿个街头混混便说是杀人魔,我们江湖第一个不认!”
“他就是凶手!”桃夭瞪着哭红的双眼,朝台上的龙吟喊道,“我爹身上验出雪上一枝蒿,他家也搜出来了!”
“你爹虽皮肤呈乌紫色,但肺腑经脉却没有验出毒性,是死后尸体被人用毒的特征,仅这一点,便与万岁池发现的二百七十四具中毒尸身不符。”龙吟喝到。
桃夭被她陡然质问的威严慑得一愣。
龙吟继续有理有据地陈述道:“其次,你爹乃被人一刀刺穿心脏而亡,身上却没有挣扎打斗的痕迹,如此便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遇到了武林高手,要么是熟人作案。于牧既不是什么高手,也不是你爹的熟人,试问他如何能做到一招毙命?”
“我咋晓得?”桃夭被问住了,但依然认定凶手是于牧,于是指着台上的于牧道:“凶手是他,他才说得清楚是啷个杀的!”
龙吟却不理会桃夭的指证,而是盯向了桃夭身边的赵诚。
赵诚被如此意味深长的一瞥,当即满是戒备敌意地问道:“你看我爪子?”(爪子,四川方言,“做啥子”的连读,即“做什么”之意,又常被写做“抓子”)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既是桃木匠的长徒,想必擒凶之心不弱于桃夭罢?”龙吟不疾不徐地问道。
“那还用说?”赵诚被她的发问弄得有些莫名其妙。
“若是发现可疑之人,你也必定会第一个查看确认,对吗?”龙吟再问道。
“你尽说些废话干啥子?”赵诚不耐烦道。
“我在桃木匠的指甲里发现了皮肤皮屑,应是被近身捅伤时,抓伤凶手留下的。”龙吟道,“现在是隆冬,能抓伤的部位便只有脸和脖子,又已知凶手是桃木匠所熟识的青壮年,你便是符合条件的第一人,愿意做个表率,给大家看看你的脖子吗?”
“你啥子意思?”赵诚听出龙吟之前都在故意下套,怒道,“你怀疑我?他是我师父,养了我二十年,我啷个可能杀他?”
“事发虽已过半月,伤口多半愈合,但应还有褐色浅痕。”龙吟淡定道,“你若清白,便把脖子给大家看看,对你和桃夭都不是坏事,不是吗?”
赵诚闻言面色一白。
顷刻间,上千围观者皆目光灼灼地望向了他,屏息凝神地等着看他脖子上是否有伤,可赵诚却只是僵在原地,一动也不动。这无声的沉默无疑是向众人宣告了嫌疑,百姓一时低声议论起来,纷纷揣测他是个企图吃绝户的白眼狼。
诸多议论说得难听,在桃夭听来比中伤她自己更难受。她峨眉微蹙,向众人道:“看就看,有啥子大不了!”
说着,她抬手便去解赵诚的领口盘扣,赵诚却本能地捏紧领口,后退一步。
这动作不啻惊雷在桃夭耳边乍响,她身躯微颤,险些站不住,本就没有血色的脸,此刻更是失了活气,直愣愣地盯着面前的人:“真的是你?”
赵诚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面露惶恐,急急握住桃夭的手,道:“小夭,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我们,你要相信我!”
“你真的杀了我爹……”桃夭面如死灰道。
“我是心疼你啊!他一心想攀高枝,把你嫁给世家子弟,哪怕让你去穷酸寒门做妾他也毫不在乎!”赵诚激动地向桃夭表白心迹,“我一而再再而三地提亲,他就是不同意,还把我逐出师门……”
“所以你就杀了他?”桃夭强忍哭腔问道。
“我本来不想杀他……直到……直到……”他说到这踟躇了,似有不可启齿的秘密。
“直到他发现你是采花贼,是吗?”龙吟补出了他后面的话,“那天晚上,真正的采花贼是你。因为被桃木匠追上,所以才一不做二不休将他捅死,再嫁祸于牧。”
“不,不是我,我不是采花贼……”赵诚连连否认,但他青一阵白一阵的脸色,已经是最大的招认。
龙吟不理会他的否认,继续平静地道出原委:”你想的是,若能毁了桃夭的清白,便就彻底砸了桃木匠将她嫁给世家的算盘。在他父女深陷痛苦绝望之时,你再上演一出对桃夭不离不弃、情深义重的戏码,桃木匠必会对你感恩戴德,届时迎娶佳人便也就顺理成章了。”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有人震惊赵诚心机之歹毒,有人自喜早就窥出他吃绝户的用心,还有的则关心起那日采花究竟得逞与否,桃夭是否还是完璧。
人言如山向桃夭倾来,她再也受不住这接连的打击,身体似抽了线的木偶般瘫软倒地,彻底失去神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