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束那天半夜十一点了还没回来,何殷不放心,做完作业之后,带着手电筒去一巷之隔里找姜辛束。
门外下着大雨,母亲一般会在雨夜先搭起雨棚,而来吃钵钵鸡的客人也很少会在雨夜出门特意来光顾。
何殷意外发现,母亲之所以不回家的原因,是他自己的疏忽。
今天居然是姜辛束的三十六岁本命年的生日。
而姜阳居然记得,何殷也不知道哥哥是怎么知道的,他居然不顾风雨,拎着一只精美的蛋糕,拿来小摊子上,给母亲过生日。
雨夜里,哗啦啦的雨声隔绝了很多声音。
但他从姜阳的口型里能听见哥哥在给妈妈唱生日歌。
生日蜡烛一点微弱的光,在这个雨夜里飘飘摇摇。钵钵鸡小摊子上一个防雨马灯,也在一点点将这对母慈子孝的画面定格给世界。
何殷本想走过去,也加入祝福的行列,没想到身后被一股力气撞击了一下,他腿脚虽然已经好了,但依旧有些行动受损,直接往前趔趄着走了好几步,身上也被雨淋湿了一部分。
等他回过头来,才发现撞到自己的是个佝偻着身体的老太太。
她穿着黑色的雨衣,与夜色融为一体,偶尔从雨帽中露出一点花白头发,能看出她年纪已经很大了。等她扭过头来,用眼睛不客气地盯着何殷看的时候,何殷注意到她的脸上有一块被火烧过的伤疤。
就是这样一个先撞上自己的老太太,明明应该她理亏,可她嘴里却骂骂咧咧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何殷还留意到她身后拖着一个硕大的编织袋,里面是瓶瓶罐罐拖拉在地面上发出的特殊声响。
他也拾荒攒零花钱,他知道这个声响。
那个阿婆直接走到小摊子面前,一把抓起姜阳手边一瓶没有喝完的饮料就往自己的编织袋里塞。
可她的举动太过越界,又是雨夜中突然窜出来的,姜阳被吓了一跳,拉扯中,原本要给姜辛束的生日蛋糕就这样吧唧一下直接给带歪到了地上。
奶油做的雪白的裱花,就这样被淅沥沥的雨水打出一个一个狼狈的水坑,眼看着就不能吃了。
那个阿婆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吧唧一下把胶鞋踩了上去。
姜阳的脸肉眼可见地失去了平日里斯文有礼貌的样子,在这个雨夜看起来特别狰狞可怖。
何殷赶紧上前,先叫了一声“哥,你没事吧?”
毕竟刚才蜡烛还在烧着,蛋糕在掉下去的时候,火苗还撩了一下他的衣袖。
姜阳摇摇头,继续没好气地盯着那个离开的阿婆。
姜辛束看着被踩坏的蛋糕,挥了挥手,故作轻松地说:“没关系,我每年都过生日,不差这一个蛋糕的。谢谢你啊阳阳,谢谢你记得辣姐的生日。有你这份心我就很感动了。”
姜阳的脸上第一次露出倔强的神色。“没事,现在还没过12点,我再去买一个。辣姐,你等等我。”说罢,他头也不回钻进了雨幕之中。
姜辛束还来不及阻止他,只能发出了一声“哎”的小声劝阻。
何殷突然一下就懂了姜阳。
他从小没有了母亲,又在一个有钱的人家长大。衣食无忧,要什么有什么,自己还是妥妥的学霸一枚。可以说在成长的道路上,他几乎没有碰过任何的艰难险阻。
所有的心意都会被送达,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回报。
姜阳压根就无法接受在雨夜特意抽空来给这个不能言说的“妈妈”过生日的时候,生日蛋糕被当场摔碎踩烂的“失落感”。
“妈,你让哥哥去吧。”何殷说。
“哎呀你这孩子。”姜辛束摘下了围裙,就打算冲出去拦住姜阳。
谁知这么大雨天,居然真的还有顾客就为了姜辛束这一口吃的过来的。无奈的她为了客人只得重新穿上围裙,为顾客张罗起来。她爽利又泼辣的声音传过来:“你去把他找回来。这么大的雨,这么晚了,出了事怎么办?”
何殷“哦”了一声,深一脚浅一脚地跟着姜阳离开的脚步奔袭过去。
他想的是“我比哥哥还小呢,我的腿脚还不方便,妈妈怎么不担心我呢?”
这样的念头很快在何殷的脑海里一闪而逝。他一心想的是我要把哥哥找回来。
这个小巷子走出去恍然开朗,是一排商业街区,就在学校方圆五百米的范围内,是客流量很不缺的商圈。
何殷找到姜阳的时候,发现他正在一户烘焙店门口砰砰砰地敲门,人家卷帘门都拉闸了,姜阳还是用力敲着,最后人家迫不得已掀起门来卖给他了一小块奶油蛋糕。
“没有六寸了。这个凑合能行吗?”店家说。
姜阳看了看时间,有些愤愤不平地点了一下头。当然他的这份情绪不是给店家的,而是给那个不知好歹的阿婆的。
见何殷追上来,姜阳直接不打伞了,挤到何殷的伞下,自己则小心翼翼碰上那块小蛋糕,对何殷说“走吧,回去。”
何殷小小声地对姜阳说了句“哥,谢谢你。”
谢谢你还这么记得妈妈的生日。谢谢你冒着大雨来给她庆生。谢谢你在蛋糕不能食用之后再尽心尽力来买。
姜阳眼底的戾气被他这句“谢谢你”稍事抚平,他嘴角牵动了一下,说了句“小心脚下。”
两兄弟嘻嘻笑着又沿着灯光明媚的商业区走回了那条黑漆漆的小巷。在小巷口,姜阳注意到一个下水道的井盖被水冲击地有些移位。而刚才那个拾荒的阿婆,正在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翻找着什么。
从他们这个角度看过去,那个阿婆的样子就像个夜晚的幽灵,或者童话世界里的恶毒巫婆。
姜阳突然俯下身,把蛋糕递给何殷。
“帮我拿一下。”他说。
何殷不知道姜阳想要做什么。
他有些被动地左手撑伞,右手拿着蛋糕,然后眼睁睁看着哥哥把那个井盖挪到了一边。
那个阿婆还在背对着他们掏垃圾桶。
何殷喉头哽咽了一下。
姜阳用雨水洗了一下手,又在何殷的T恤上擦了一下。见何殷有点愣住了,他低头道歉说“不好意思啊,我想让手干净一点。”然后才接过何殷手里的蛋糕。
他们撑着伞路过那个垃圾桶,何殷注意到姜阳的眼神和拾荒的阿婆有一瞬间的接触,那种泛着杀戮的戾气又在姜阳的眼底呈现。
而后阿婆离开了垃圾桶,拖着垃圾袋往他们反方向走去。
姜阳在数数。
1……
2……
3……
4……
5……
一直数到26的时候,他们身后传来了一声凄厉的惨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