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个上学日。何殷一身酸痛,高烧起来,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小区门口的药店买了退烧药,自己囫囵吃了一把,又找了个公用电话亭给学校打了个电话请假。
他掏钱付电话费的时候,揣到兜里的手突然意识到自己昨天回来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口袋里的指甲和半截袖子不翼而飞。
他记得自己把衣服丢进了洗衣机……
等到他浑身打着颤出一身冷汗回家的时候,他看见买菜回来的姜辛束,就这么站在洗衣机旁边,从里面一件件捞衣服出来晾晒。捞到他昨天晚上穿的那条裤子的时候,何殷觉得喉咙深处有个声音呼之欲出。
但他嗓子又干又涩,完全发不出声。
“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你出去买药了?”
姜辛束停下手中的活计,把衣服暂时搭在洗衣机的边缘,湿漉漉的手上前来摸了摸何殷的额头。
“这么烫!”姜辛束立刻把他按在客厅的床上。他们客厅不算宽敞,没有沙发,只有一张一米五的架子床,权当何殷的起居室。她有些手足无措,又想去厨房烧热水,又想去找药,最后拿起了一根温度计塞在何殷的腋下。
“妈,我没事。”他脑袋晕晕的,但潜意识里依旧看向了那条被洗得有点绉绉的裤子。裤子口袋那一块鼓鼓囊囊的,明显藏着什么东西。何殷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他还是"嚯"地一下站了起来。
“妈,我去给你晒衣服吧。”
“你不是不舒服嘛?躺下休息吧!”
姜辛束想拦住他,何殷长腿一迈已经走到了洗衣机跟前,一把拽住了那条裤子。他的手鬼使神差伸进了右边的口袋,捏住了那团鼓鼓囊囊的东西。
是——塑料袋的手感。
何殷的余光瞥见了仍旧在他身后站着的姜辛束,他扭过头去看着母亲的时候,发现母亲看他的眼神也充满担忧。
“小殷……我刚刚洗衣服的时候,给你掏了兜。发现了这个。”姜辛束把一枚红色的指甲,和半拉荷叶边蕾丝袖子从阳台的某个角落拿了出来,放在他们吃饭的桌子上。“这是什么?昨天晚上你出去了?”姜辛束担心地问:“你要是谈朋友妈妈不反对,可是你马上就要高考了,能不能跟女朋友说一下,约会不要选那么晚,不安全。等你考试完,可以直接把女孩子带来家里吃个便饭……”
“妈!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何殷懊恼地一把夺过那两样东西,闷头在床上用被子盖住脑袋,鸵鸟一样避免更深入的对话。
他想,就这样被误解也好。省得他解释出更可怕的内幕。
谈恋爱也好,不想去学校也好,高考前综合症也好,怎么都比杀人抛尸这这四个字来得轻巧。
没想到,有人不想让他这个病号今天舒舒服服地过下去。
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姜辛束看了何殷一眼,挥了挥手示意他休息,又匆忙走过去开门。
何殷把桌子上那两件东西瞬间扫到手里,一秒蹦进了被窝。
门外站着的是两名穿着便衣的民警。
他们出示了自己的证件之后,问:“何殷在吗?”
何殷原本还把自己裹在薄被之中,听见是警察来访,他整个人都紧张起来,呼吸放缓,这才慢吞吞把头从薄被中伸出去,做出一副被高烧母困扰的模样,把刚才母亲放在他胳肢窝的温度计伸了出去。
姜辛束忙不迭接过温度计,还特意放在两名民警面前:“在。这就是我儿子。他今天发烧没有去学校,两位找他有事?”
民警看了看何殷满脸烧得通红的模样,又看了一眼温度计,也有点觉得时机不巧了。
何殷在这个瞬间想起姜阳平日里的表情,永远都是云淡风轻,永远都是沉稳周定,仿佛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
大概就是有这样强大的心理素质,才会做出那么多坏事而不怕报应吧。
何殷慢慢调整着呼吸,学着姜阳平日里的模样,尽量用一种烧迷糊的学生人设看着母亲和两名警察。
“妈……”他用干巴巴的声音说:“我想喝水。”
何殷从没有这么对姜辛束撒过娇。
哪怕从小生病的时候也没有主动要求过什么。
姜辛束愣了愣,抱歉地看了一眼门口的两名警察,让过身子示意他们先进屋,而后去刚才的餐桌上,给何殷倒了一杯水。倒水的时候她发现刚才摆放在上面的东西不见了,她看了一眼儿子,儿子正躺在床上,手藏在被单下。
其中一个女民警上前,看了看何殷的状态。
另外一个男民警四处打量了一下这个一居室,而后也在女民警身后站定。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还是不打算白跑这一趟。
女民警尽量用温柔的语气转向何殷说:“何同学不舒服,本来不方便打搅你。就问你两个问题,问完我们就走,不打搅你休息,你看行吗?”
何殷半坐起身,他的手依旧藏在被子里,攥紧那两样东西,他把头低下去就着姜辛束的手喝水。
“慢点。”姜辛束按了按他的肩膀,他看了一眼姜辛束,母子俩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嗯。”何殷喝完水,冲着女民警点点头。
他的心脏其实砰砰直跳,整个大脑充血,就怕女民警突然问起他昨夜去了哪里,去南屏山干什么,甚至他的眼睛一直盯着男民警胳肢窝里夹着的皮包,他怕对方会迅速掏出一副手铐把他逮捕。
“你还记得三年前跳楼自杀的同学束道媛吗?”
何殷愣了愣,是束道媛?是三年前的事?不是昨夜南屏山的抛尸?不是姜贺与姜盼的死?
见何殷有些怔忪,姜辛束推了推儿子,又冲着两名民警歉意地说:“是,束道媛是我们家小殷的初中同学,一个班。有时候她还来我的小摊子上吃钵钵鸡。”
何殷也顺着母亲的话说:“记得。”
“我们怀疑她和一起未成年少女被迫卖淫案有关,你有什么关于她自杀前后的细节可以给我们参考吗?”女警察又问。
何殷茫然地摇了摇头,“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我也不记得具体的事件了。但……”他抿了抿嘴唇,似乎想到了一些什么:“我记得那时候我们在写初中的留言簿,她也给我的留言簿上写几句话。应该就是那时候的事情。”
“留言簿还在吗?”女民警见何殷这边能问到一些线索,略带激动地拔高了声线,还和男民警对视了一眼。
两人的眼神里都透露着不虚此行的兴奋。
“在。”姜辛束点头,“我去帮你们拿。我帮小殷收着的。”
“那麻烦您了。”两人很客气。
姜辛束从卧室里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何殷初中毕业时的同学留言册。何殷注意到母亲翻找的时候还有个信封也放在上面,但拿出来的时候,她把信封放回房间里,单单只拿了留言簿给民警们。
“好的。感谢提供线索。如果还能想起来什么当时的线索,麻烦请跟我们联系。”男民警从胳肢窝的公文包里取出一张名片,何殷迅速地扫了一眼,那里面果然还躺着一副银光闪闪的手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