审讯室的空气在这个瞬间变得很凝重。
“我梳理一下事情的经过。姜阳在杀了姜贺与姜盼之后，将她们用黑色胶带捆扎在一起，放入车子的后备箱里。他提前跟你与白孟实告知他的杀人预警，还安排你们去抛尸。姜阳提前在南屏山上挖了一个掩埋尸体的洞，你们要做的只是拿着地图带着人，把土埋上。可是在去埋尸的路上，你们发现其中一个人死了，另一个还活着？”
何殷颤抖着伸出手，问董建华：“能给我来一支香烟吗？”
这么多年了，他这是第二次主动问别人要香烟。
很奇怪的是，这一次他说出来之后，内心竟然第一次如此平静与祥和，身体的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终于放下。那个跟随了他几乎一辈子的名字——姜阳。
小时候，他和妈妈寻找姜阳。
长大了，他贴近姜阳羡慕姜阳想成为更好的姜阳。
走近了，他不解姜阳怒斥姜阳痛恨姜阳不愿意与之为伍。
成年了，他又被迫听从姜阳最后甚至改名姓为“姜阳”。
姜阳是他生命里的梦魇。
是他的劫难。
是改变他人生的黑洞。
唯独，他不愿意承认，姜阳是他血浓于水的哥哥。
董建华把点着的香烟递给了何殷，何殷吸了一口，再吐出一口烟圈。
袅袅烟雾里圈住了岁月的故事，也圈住了那一夜的惊心动魄。
他记得白孟实追了上去。
雨点砸在几人的脸上，湿辣辣的生疼。
最前面的姜盼一个趔趄，跌倒在了被雨水打湿的山路上。她的一只袖子撕拉一下被一旁的枝条勾住，下一秒整个人的头发已经被白孟实抓住。
白孟实拖着姜盼的头发，眼睛已经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个挖好的土坑。他扭头看了一眼还在原地磨磨蹭蹭的何殷，用和平日里吊儿郎当完全不一样的认真语气呼喝着：“快点！”
一个炸雷响起，而后一道闪电就劈在何殷身边的一棵大树上。
大树的枝桠从高处坠落，像一把从天而降的利器，插在离何殷的鞋子仅有一掌宽的地面上。
何殷这才有些回神，拖拽着姜贺的尸体往白孟实的方向走过去。
那一边，姜盼的尖叫声，嘶喊声，咒骂声，求饶声，都淹没在山雨和狂风里。
白孟实一脚已经把姜盼踹下了土坑。
坑挖得很深，足足有两米多，人下去了没有梯子或者借力的地方绝对爬不上来。
白孟实看了姜盼一眼，被她满脸的泥渍和血渍混合的凄惨模样瘆住了，忙转头去帮何殷的忙，七手八脚把姜贺的躯体整个也丢下了土坑。
雨越下越大。
何殷回去车上取了两把铁锹。
他浑身都已经湿透了，眼睛里被水雾弥漫的山间差点辨不清方向，要不是看见刚才那一块飘荡着的衣角，他差点找不到白孟实所在。何殷把那半拉袖子扯下来一股脑儿塞在口袋里，把铁锹递给了白孟实。
雨夜很长。
他们要做的活儿还很多。
姜盼原本还找到了一棵老树根想爬上来，又被白孟实一脚踹了下去。
她骂着。跳脚着。企图自救着。给他们磕头。许诺。甚至脱下了衣服愿意再陪白孟实。
但没有用。
白孟实咧着嘴，用一种软饭男终于挽回了雄风的口吻说：“姜盼，老子早就看你不爽了。你知道吗？每次我面对你，都要挤出恶心的笑，要对你服服帖帖，你他妈训我就像训一条狗。我是个男人，我要面子，我不想被你们姜家人一个两个地拿捏！你死了，对我们俩都好。我可以拿着把柄去威胁姜阳，我还可以不用再在你面前装孙子，还有一大笔钱可以拿。一箭三雕，这么好的事情，你觉得我会放弃？”
姜盼的眼神失去了求生的光彩，她已经知道自己今夜必死无疑。
土堆一点点掩埋罪恶。
何殷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最后，姜盼只剩下一只手能看见。
她的手上还做着美甲，一枚指甲翻了上来，死拽在树根上，又被雨水冲刷得格外鲜亮。
白孟实的身子被掏空，本身体力就不支，他一屁股坐在了土坑旁，嘴里嘟囔着骂了一句“贼老天”，他实在有点干不动了。
何殷说：“要不你先去车上歇一歇，我来埋最后这一点。”
白孟实有点诧异：“你小子这么好心？别是揣着什么坏吧？”
“我能揣什么坏？我跟你们一起杀了人，埋了尸，我们是同一条绳子上的蚂蚱。”何殷抹了一把脸上干扰视线的水珠说。
白孟实凝神了好一会儿。
雨点大得能把山里的土路都砸出一个个的小坑。
两个人只戴着两只防雨的矿帽，帽子上的灯能清晰照出彼此的表情。
何殷的脸上没有恶意。
白孟实用手撑起膝盖，差一点脚底打滑，眼看就要踩到姜盼露出来的那只手上。
白孟实明显不想碰到尸体和再度与姜盼有任何接触。
幸好何殷眼疾手快托了他一把，让他重新找回了平衡。
“谢了兄弟，我先回车上等你。”
何殷点了点头，他的手上活计不停，继续铲了一抔土，往土坑上盖。
等到看见白孟实头上的矿灯光彻底消失在眼前，何殷这才低下头去，迅速在姜盼仅剩下的手旁边，捏住了一截她拗断的指甲，也随同那半只袖子一起，塞进口袋。
埋完这一切，他为了掩饰这一片新土，还冒雨去附近找了几株容易移栽成活的野花，连根铲下堆放在那棵树的附近。
等到做完了这一切，何殷回到车上的时候，才觉得浑身虚脱乏力。
白孟实递给他一瓶早已准备好的可乐。
何殷愣了一下。他们第一次见面，白孟实就请他喝了一罐玻璃瓶装的可乐。
这么多年过去，他们一起干了一次坏事，又是用这个收尾。
白孟实脚踩着油门，驶离了这一片犯罪现场。
何殷下意识回了一下头。
黑暗中，雨夜里，视线一片朦胧。
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看不清。什么都是虚影。
就像他们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