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21日。
海东省南屏市。
凌晨三点。
南屏市派出所刑侦大队的会议室,灯火通明。
秦优吸溜着一碗方便面,刘岩鹏点了根烟,众人盯着那个白板上的两组家庭的人物关系,产生了疑问。
“这对骸骨会不会是当年的姜贺与姜盼?如果不是,她们如今还活着,分别在哪里?以及,她们的父亲姜若望,弟弟姜阳的下落在哪里?如果能找到其中一个,就能查验DNA做对比了。”董建华说完,挤着秦优坐了过去,小声问他:“方便面还有吗?给我也来一桶。”
“有。这不是热水被我用完了,董哥你等等,我一会儿帮你和我师父都泡上。”秦优呼哧呼哧,大口干饭。年轻人就是胃口好,大半夜饿着谁都不能饿着自己。
董建华撇了一眼他碗里不仅有泡面,还有火腿肠和卤蛋。
董建华吞了口唾沫,指了指他的碗:“这俩我也要。”
秦优拿了个微信付款码给董建华看:“这俩是我刚才去门口小卖部单独买的。董哥你要吃给我七块钱,我帮你跑个腿。”
两人念叨着,刘岩鹏突然上前在“姜辛束”和“姜若望”两人中间画了个圈。
刘岩鹏说:“姜若望的老婆王雪萍是什么时候死的?”
“1984年。”秦优愣了下,下意识回答。这几天这些案卷的卷宗都在他脑子里来回过了好几遍,张口就来。
“具体的日期?”
“1984年8月15日。”董建华说。
“那姜若望的儿子姜阳什么时候出生的呢?”
“户口本上登记的也是1984年8月15日。”
“王雪萍是三胎难产而死?”基于死者和新生儿的纪念日都是同一天,所有人都会有这样的疑问,刘岩鹏也不例外。
“应该是吧?”秦优说。
刘岩鹏瞪他一眼。
秦优立刻想起来师父曾经说过,刑侦的细节里,没有“应该、也许、大概、差不多”,而是一切都要讲证据。
他立刻放下碗,“我马上去查。对不住了董哥,方便面只有你自己去泡了。不过卤蛋和火腿肠我请!”
董建华拉住秦优:“凌晨三点呢,你上哪里查?人家兄弟单位都睡了。”他看向刘岩鹏:“老刘,今天差不多得了,都去宿舍眯一会儿,等天亮之后再去山渠县那边问消息。”
刘岩鹏点点头:“顺便问一下,姜辛束和姜若望都在江华市呆过,他们是一起出的村子吗?”
秦优认真在小本本上记下这两条。
董建华还是没能吃上那碗泡面,他在宿舍饿得翻来覆去。一大早七点半,他就把秦优和刘岩鹏又拖了起来,三人去那家海东鸡饭吃粉。
董建华和刘岩鹏人到中年,喜欢早餐来点热乎乎的,都点的是汤粉,由猪骨和猪杂熬制,加了虾干,有一种把水陆美味都打包在其中的馥郁,米粉烫过后加入汤底,浇上必不可少的蒜头油和黄灯笼辣椒。董建华低头吃了一口,整个人肉眼可见地活了过来。
秦优则是吃的腌粉,这是海东省的特色,没有汤底,烫过的粉直接加入油炸花生米,肉丝、鱿鱼丝、香笋、香菜等调味料简单拌一下,吃的时候依旧离不开蒜头油和黄灯笼椒,但比起汤粉来,更合适大口大口暴风吸入,更多年轻人爱贪凉喜欢这一口。
秦优还给两位前辈一人多添了一碗鱼饼汤,他边吃边给山渠县的蒋拾遗发去了消息,把凌晨记在本本上的两个问题都拜托对方去查询资料后告知。
为了让蒋拾遗提起干劲,他把三人的早餐拍了照发给对方,“你要来南屏的话,我请客!”
董建华窥屏,笑着对刘岩鹏说:“你徒弟不知道跟谁学坏了。叫人办事还不给好处,尽许空头支票。”
刘岩鹏帮徒弟:“我们刑警队就这么点人,老董啊……我以前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半小时之后,三人热热闹闹吃完了早饭,又去会议室把凌晨的结论推演了半天,都等着蒋拾遗的消息。
八点三刻的时候,蒋拾遗终于发来了资料。
“王雪萍并非难产而死,而是意外坠楼身亡。因为她户口已经转出去了,葬礼是回来办的,所以我们这边没有具体的资料,只是我许师父的记忆里的信息。具体的死因可能要向江华市问询。”
“哈?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孩子……还能活下来?真是命大!”秦优感叹道。
刘岩鹏继续就新消息陷入了沉思。
没过多久,蒋拾遗又发来了一个消息,“村子里有人记得,姜若望在1984年初的确是邀请了一批村民跟着他出去打工赚钱。姜辛束是其中一个。至于他们是不是去了江华市,要多问几个人才清楚。毕竟过去40年了,很多人都不在了。”
刘岩鹏在“姜若望”和“姜辛束”的人物关系那一栏上,写下“介绍工作”几个字。
秦优动作很快,一个电话又打去了江华市的计生办,说想调取当年1984年8月15日出生的“姜阳”的具体出生信息。比如是哪个医院,生母是谁?
计生办的人说:“没有医院的登记信息,好像是在家里生的,只有父写的是姜若望的名字,生母那一栏没有写王雪萍的名字,写的是不详。”
“不详……”秦优看半晌,差点气笑。
这一点破事儿,怎么就那么难查?
“看到这俩字我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董建华又端上了保温杯。
王雪萍意外坠楼身亡,按照常理,所有人的第一举动都是赶紧送医院啊,怎么可能还在家里把孩子顺产下来?就算是顺产,一个坠楼的女人,还有力气生孩子吗?这有违常理啊。
刘岩鹏锐目一扫,大胆假设:“还有一种可能性。”
秦优满脑门都是包,加上昨夜没睡好,今天又起得早,思路早已跟不上师父的运转速度。他一脸懵圈地看着师父。
“姜辛束才是姜阳的生母。”
刘岩鹏一边说,一边把两个家庭都有的这个“姜阳”圈了出来,合二为一。
两个完全不相关的家庭,因为一个同名同姓的姜阳的存在,产生了交集。
秦优被这个结论震惊地立刻精神起来,揉了揉眼睛在小本本上记录着。
“1984年姜辛束年初跟姜若望出去打工,同年怀孕,8月15日出生,时间上是说得通的。”秦优说。
“而另一个姜阳曾用名叫何殷,是1985年年末出生的,有可能姜辛束跟姜若望结束这段关系之后,又嫁给了何俊生,立刻生下了第二个孩子。因为思念之前的孩子心切,这才把二儿子也改名成了大儿子的名字。”董建华分析。
江华市的计生办这回给了何殷的生产资料,写的很清楚是诞生于江华市妇幼保健院,1985年12月24日。之前秦优查询何俊生的死亡时间,也是在1985年12月24日。
秦优皱了皱眉:“这个姜辛束命挺硬的,大儿子出生死了个人,二儿子出生也死了个人……”
“分头去干活吧。老董你徒弟小林去找找姜若望的下落,小秦跟我去趟泾城。”刘岩鹏又决定了出差计划。
就在几人商议好计划时,一个人出现在了某个学校的园区内。
正值暑假,学校无人。
他熟门熟路翻墙走了进去,抬头看了一眼最高的那一栋教学楼。
蝉鸣阵阵。
尤其人走在枝繁叶茂的大榕树下,更能清晰地听到噪杂的叫声,未免有些心烦意乱。
男人就在这种烦乱中做了些事情。
一样的夏日。
一样的榕树。
一样的噪音。
他仿佛又想起那一夜的梦魇。
一个女孩穿着校服裙,从楼顶蹁跹而下,咚的一下震惊了所有人。
因为不是亲眼所见,所有的细节都只能靠幻想。
他幻想过她的裙摆是怎样在空中飘荡出好看的角度,兴许像只蝴蝶呢。
他也幻想过她脸上的表情会是怎样的绝望与不甘,可能像他逗弄过的一只摇粒绒小狗。
他用过玻璃杯,盛放满满的热红酒,摔在地面溅在身上的触感,应该和她当时坠楼落下来的血一样的温度吧?
幻想结束,蝉鸣依旧。
男人做完了该做的事,又点了支烟,重重咳嗽了几声,露出一个阴鸷又得意的笑。
离开校园的时候,他看了一眼马路上的建筑。
原本的一些小吃店,文具店,租书店都已经不在了。
有几家稀稀拉拉的“海东正宗卤粉店”“小炒店”还开在那边。文具店没有生意,店主人脑袋耷拉在胸前,敞着门连空调都不舍得开。
男人走过去,买了一瓶水,用水冲了冲自己的手,这才喝了一口。
他的手机短信响起。
男人一看,是姜由己发来的消息。
“你什么时候回来?见一面?”
他咕咚咕咚喝完半瓶水,把水瓶下意识夹在咯吱窝底下,突然又意识到这里是南屏,而不是泾城。男人苦笑一下,把瓶子丢进了附近的垃圾桶里,然后回复姜由己。
“好。”
得尽快回去了。
他已经不习惯这里潮湿闷热的天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