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8月22日。
刘岩鹏和秦优从高铁上风尘仆仆下来的时候,顿时觉得这座中型的北方城市和南方气候截然不同。北方已然入秋,即便有阳光直射,亦有微风照拂。仅剩不多的暑气被早秋的风一吹,整个人身上的灰尘都被涤荡走了,让人神清气爽。
“还是北方的秋天舒服啊。”秦优感叹了一句。
两人在泾城的火车站附近随便对付了几口,直接奔兄弟派出所去请求协查。
手续都是现成的,秦优这阵子一口气走访了川城、江华,积攒了大量跨省查案的经验,早就把该有的介绍信都带齐,也提前跟泾城这边的警方通了话。
到泾城市第一派出所,接待他们的是个叫龙自鸣的队长。三十多岁,看着比刘岩鹏年轻不少,但眼神锐利,十分干练的模样。
刘岩鹏简单两句介绍了案情的背景,龙自鸣点点头,也招呼了自己的一个下属,“他叫秦保来,刚毕业两年,泾城本地人,对这边的地形、人员都熟悉,让他领你们。”
秦优和秦保来相见如故,又都是同姓,还都是00后,左右话题不断。
“这家钵钵鸡店我知道。”秦保来就是泾城郊区的泾县人,带着很浓重的北方口音。“三个月以前,他们家上过一次本地的美食推荐,很多网红还去那边打卡。说东西又便宜有好吃,香辣过瘾又不口干。我还去过一次呢。”
“哦,就你相亲那次?”另外一个拿着搪瓷杯子的老警察钱同异笑了一声。
秦保来当场就下不来台,别扭道:“钱师父,别老笑话我。给我留点面子。”
秦保来开着龙自鸣的车,拉着刘岩鹏和秦优坐了上去,低调地说:“咱们如果没有啥证据那就客客气气把人请回来,暂时就不开警车了。”
“行。”刘岩鹏没意见。
秦保来一边开车一边热心肠地介绍:“我记得老板娘年纪不小了,叫辣姐。她一直和儿子经营着这家店。她儿子挺壮的,据说开店之余还喜欢健身。”
“你怕是不止去了一次啊。这么清楚?”秦优打趣道。
刘岩鹏问:“他们家在这边做生意,工商局可以看到登记吧?”
“是,查过了,这家人来泾城差不多六七年。工商局登记的地址和租房合同上时间对得上。”
泾城约莫9490平方千米,常驻人口410万左右,是北方一个还算发展不错的二线城市,人口规模不算特别大,交通方面只要不是早晚高峰,很少有堵车的时候。
秦保来开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在一排底商停下车。
这边一排临街的底商,都是餐饮店,还有个便利店,一个洗衣修包修鞋店,人流量不少。
这排房子只有三层楼左右高,一楼二楼大部分是做生意的,三楼的阁楼用于储物。
不过据秦保来说,辣姐钵钵鸡的一家人,竟然没有另外找房租住,他们一家人就住在二楼和三楼的阁楼上,仅用一楼的门面来做生意。他们生意不错,盘了两间临街的店铺租了下来,打通之后又装修了楼上,现在一楼一个六十多平的空间摆了八张桌子和厨房,二楼住着姜家母子俩,三楼的阁楼一半是储物间,一半住着最小的孙女姜由己。
秦优和刘岩鹏一眼就看到了位于底商最边上的那家“辣姐钵钵鸡”店。红底白字,红的是一枚辣椒造型,下面是两扇透明的玻璃门,贴着“川城正宗”字样。
正值下午两点半,饭点已经过了。从玻璃门中透往,能看见里面客人不算多。
一辆小电驴突然驶过来,停在辣姐钵钵鸡的门口。头盔被摘下,露出一张年轻又清秀的脸庞。正是姜由己。
刘岩鹏注意到姜由己的表情,她有点心不在焉,甚至没有注意到自己和秦优的靠近。
直到秦优喊了句她的名字,她这才慢吞吞转过身来看着三人,喊了一声:“刘、刘队长,秦警官,你们怎么来泾城了?”
秦保来脸生,姜由己的目光顺便扫过了他,并没有露出一丝慌张。
“你好像并不意外?”刘岩鹏说。
这句话一出,姜由己的眼神非常有意思,好像被人瞬间撞破了心事。不过她很快用轻松的口吻掩饰了过去。
“自从我去了南屏,每一天都是意外。习惯了。你们来找我,是案子有新线索了吗?”
刘岩鹏指了指钵钵鸡店的门面。“方便我们进去吗,在这聊不方便?”
姜由己向前小跑了两步,拉开门,露出一个迎客的招牌笑容。“当然,欢迎光临。”
这笑容在刘岩鹏看来,未免太发自肺腑了,仿佛她对警察的来访,没有丝毫不悦,拘谨和不安。
他的潜意识里觉得这姑娘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只得率先迈步进去。
和秦保来说的一样,店里也就八九张木桌,有一半的桌子空着,刘岩鹏选了一张坐过去,那张桌子靠近厨房,能很清晰从大厅与小窗台的间隙里,看到正在里面说话的姜家母子俩。
姜辛束他之前见过,另一个应该就是秦保来口中所说的“姜阳”。
看起来足足有185那么高,90公斤往上,身材非常壮硕,眉宇之间像罩着一团庐山云雾——偶尔白烟袅袅,人就显得硬气中带着点忧郁;偶尔黑云密布,人就显得暴力中带点阴鸷。
刘岩鹏马上断定——这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身边的小年轻秦保来先笑嘻嘻地跟两人打了个招呼,说明来意。
“这两位同志是从南屏市来的,涉及到一件重要的刑事案件,想请两位去派出所协助调查。不知道,你们现在方不方便?”秦保来态度很客气。
厨房里的母子俩没有立刻应答,从刘岩鹏的视角里,能看到姜辛束捏着漏勺的手抖了抖,漏勺跌落。至于那个高大的男人,侧脸对着他,扭过脸来的时候,他从逼仄的厨房门里走了出来,壮得好像一堵墙。
“什么事?我刚才没听清。”他说。
秦保来向刘岩鹏他们介绍:“这就是这家店的店主辣姐的儿子,叫姜阳是吧。这两位是从南屏来的刑警同志。”
刘岩鹏伸出手:“您好,我叫刘岩鹏。”
姜阳没有回握,浑身上下散发出一种拒不合作的态度。
秦优这才意识到,他手里还握着一把刀。
刘岩鹏慢慢把手缩了回去,捏成了防备型的拳头。
秦优立刻上前,把自己隔在刘岩鹏和秦保来之间,故意表现得像个要钻出人群,抢夺视线的愣头青。“我,我叫秦优,也是跟刘队一起来的。那个,相信我们南屏的热搜案件您有过了解,新闻都播出过的……我们在调查的过程中,发现两具尸体和您女儿的DNA有亲缘关系,但和您的母亲亲缘关系又不是那么近,所以想请您也采一些生物检材,让我们化验一下。”
“这么点事,不需要去派出所跑一趟吧?”姜阳低垂着眼眸,态度冷淡地说。
有些人因为表情的加持,即便说一句普通的话,也听起来像是挑衅。
而有些人因为慈眉善目的长相,即便说一句阴阳怪气的嘲讽,听起来也像是发自肺腑的赞叹。
很不巧,姜阳说话偏偏就属于前者。
身后的几桌客人分明也觉察到了这几个杵在这边不吃饭的男人们有了点剑拔弩张的味道,有两桌人扫码买单,说了句“老板钱付过去”就跑了。
剩下的两桌年轻人似乎抱着吃瓜看戏的神情,反而故意放慢了进食速度,眼神牢牢盯着这边。就算是背对着的那个客人,也侧过一点身子,恨不能背后长双眼睛围观。
“我还要做生意。”姜阳继续说,明显态度抗拒,不想配合。
刘岩鹏还想说些什么,姜阳把手里的刀往小拇指上一割,一抹血珠肉眼可见地涌了出来。姜阳顺手操起店内的纸巾,擦了擦手上的血迹,然后把这两张纸递给了这三人里最能说上话的刘岩鹏。
“电视里是不是都是这样演的?一滴血就能验DNA,去验吧。”姜阳眼皮也不抬。
“没事吧?”姜由己不知道从哪里冲上前,从抽屉里摸出一枚创口贴,抓住姜阳的手就处理了起来。她口气里带着明显的关切,手指灵巧地撕开胶布,围着他的小拇指转了一圈,动作熟稔。
刘岩鹏觉得,姜阳原本狠厉的眼神,在看到姜由己上前的举动时,有了片刻的温柔。
“没事。哪天手上没个刀伤燎泡的。”刚才的姜阳像一块钢,现在的语气就仿佛一块棉花糖,轻轻的,柔柔的。
他还是爱女儿的。刘岩鹏这样想。
那两桌人看见刀光血光动真格的,马上也结账跑人,整个店里空空荡荡的。
姜辛束也从厨房里走了出来,用手在围裙上擦拭了两把,有些埋怨地看着刘岩鹏和秦优:“两位警官,你们查案也不能耽误我们做生意啊……你们看看,客人都被你们吓跑了。”
“我们可什么都没做啊。”秦优委屈上了。
明明是那个大块头的姜阳啊,他拿起一把刀弄点血光,谁看了能不跑。
“得得得。”秦保来打圆场,“不如这样。我们先回去做一下DNA比对,等结果出来了再联系你们。这几天不要出泾城,我们随时需要你们的配合。”
他说完这句话,冲着姜家三口人点点头,拿了个证物封口袋把那张带血的纸巾小心翼翼弄里头,推搡着两人离开。
秦优一出门就吐槽上了。“这家人!”
“回去再说。”刘岩鹏止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