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阳走下楼的时候，刚好姜由己送饭回来，父女俩打了个照面。
姜阳动了动嘴唇，只说了一句“回来了？”
姜由己不咸不淡“嗯”了一声，想了想还是说了句“我去给妈送饭了”。
姜阳刚想吸根烟清醒一下，让自己从噩梦与悲惨的记忆中脱离出来，听到姜由己的这句话，放下手中还没点燃的香烟，暂时夹在耳边，问她：“你妈咋样？”
“一阵清醒一阵糊涂的。”姜由己不动声色观察着何殷的表情，内心腹诽着“你真的关心过我妈吗？”
“你这几天要是有空，多去陪陪她。要开学了，你跟辣姐去买点大学要用的东西，再把你考上大学的事情跟你妈也说说。她一高兴，没准能恢复得快点。”姜阳说。
姜由己点点头。
父女俩说了这么几句，再也没什么共同话题。
有客人陆陆续续进来了，姜由己顺便招呼客人去了。
姜阳打开外卖接单软件，吃货和跑得快两个软件分别跳出来的订单此起彼伏响起。他宽大的背影钻进了略显逼仄的厨房，开启了一天的忙碌。
从大厅到厨房有个小窗台，用来传递食物，台面刚好能摆下一份餐盘。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铃铛，两个长签子。一个签子戳的是吃货APP订单，一个签子戳跑得快订单，这样分开打包，方便外卖骑士取餐。
姜由己从小窗台看了一眼在厨房里穿着围裙带着帽子忙碌的“父亲”。
夹在耳边的那根烟不知道啥时候掉在地上，他并没发现。
“服务员，要两瓶可乐。冰的。”有顾客催了催，姜由己赶紧上前忙碌起来。
他们之间有着父女足够的默契，不用说一句话，甚至都不用眼神交汇，谁该干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清楚至极。但这样的默契却藏着冷冰冰的意味，像放在打包盒里零下十八度的干冰。捂不暖又化不开。
正是饭店时刻，辣姐也下楼来帮忙了，姜由己终于喘口气。
姜由己帮忙打包两个外卖软件的订单，不出意外，又看见了一个备注。
“多放辣。多放蒜。”地址是善水区城中村47号何先生。他除了要一份素菜钵钵鸡之外，他还点了一份“酱油鸡”。
姜由己的谐音，就是酱油鸡。
男人回来了。让她去一趟。
最开始他们就用这样奇怪的方式联络。后来男人给了她一个老式诺基亚，发消息联络。
而今两人都回归泾城，男人又恢复了以前的联络方式。
姜由己把订单捏在手里，抄起小电驴的头盔边走边戴上，跟姜辛束说：“辣姐，我出去送个餐。”
平时要是饭点忙，姜由己也常常骑着家里的小电驴去送餐。
姜辛束没有生疑，只是叮嘱一句：“注意安全。”
姜由己比划了一个心中有数的手势，故作轻松地拎着打包盒离开。
他们这家“辣姐钵钵鸡店”除了姜辛束和姜阳两个固定劳动力之外，也聘请了一个年轻女孩万万。不到二十岁，读过个高职，学厨师专业的。万万人机灵也很会看眼色，她帮了不少忙。姜辛束包她两顿饭，每天中午11点到晚上11点的作息，一个月给她五千块。女孩挺乐意的。这年头找工作不容易，这家店生意不错，也只是饭点忙碌一下，平时没事可以坐在桌子上准备签子，不算什么太重的体力活儿。再就是每天下班之后要把店里的卫生搞一下，所有的凳子都必须翻到台面上，便于最后的扫地机器人再来最后一次抛光。
半小时后。
辣姐再看了一眼一个打包盒，又重新在机器上看了一眼订单，对着万万说：“小万，这有份酱油鸡，是不是取餐的时候拉了？”
万万忙活了半天，却能眼疾手快查漏补缺。她迅速浏览了一下订单，想了想：“其他都是我打包的，今天叫酱油鸡的就三份外卖，老板亲自切好的拿给我。我给了吃货骑手两单，还有一单应该是……”
她怯怯看了一眼外面，原本店门口应该停着一辆姜阳买菜用的小电驴的。
这份酱油鸡，很明显就是刚才出去的姜由己落下的。
“这孩子……”辣姐摇摇头：“算了算了，要么等顾客退款，要么给顾客打个电话解释一下，等他下次来点的时候，我们再多送他一份小菜。”
万万应了一声，又有顾客召唤，姜阳此刻从厨房出来，换了辣姐进去帮他缓一缓。
他捏着那个单子看了一眼，拨通了对方的电话。
姜由己是到了城中村打开食盒，才发现漏了食物的。出门的时候她心事重重又不想被辣姐和“父亲”看出来，拎了东西就走，结果忘了这人是叫了两份，一份素的钵钵鸡，一份酱油鸡。她只给他拿了米粉和素菜。不过她知道这个人，有啥吃啥，不重口欲，更不会给他们家打差评。
她把小电驴停在47号的门口，门没锁，留了一条缝，男人在等她。
姜由己把外卖盒拎了进去。
推开门的一瞬间，光照了进来，男人在半明半暗的桌子旁边兀自坐着，一副神采奕奕的模样。他的眼睛很亮，高兴到像男足杀进了世界杯。
“你的钵钵鸡，加辣加蒜，但我忘了那份肉了。”姜由己在男人身边坐了下来，把头盔顺手放在了桌子上。
“没事。”男人分开筷子，边吃边问：“南屏那边的警察怎么说？已经查到了哪里？”
“应该这两天就会来找他吧。”姜由己公事公办地说。
男人很享受这份食物，甚至吃到嘴边都沾着些红油。他听了姜由己的话，突然把进食的速度放慢了下来，嘴角咧得更开，扒进嘴里的饭粒更多。在用力的咀嚼下，他微眯着眼睛，似乎品尝到了什么世间珍馐。
此时，一阵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姜由己吓了一跳，顺手拿起头盔，她想回去了。
男人看了一眼手机，是个陌生的号码，他顺势一接，说了句“喂，找谁？”
那边一个低沉的嗓音说：“何先生吗？你有个酱油鸡的外卖，我们的外卖员给你漏了。要不然你这单申请退款吧？”
“不用了。”男人匆匆忙忙把电话挂了。
姜由己看见男人的身体有一瞬间的紧张，甚至眼神中都露出了防备的神色，她小心翼翼问了句：“谁的电话？”
男人马上发起疯来，一把将姜由己推出门去，“你那个便宜爸爸。”
姜由己跌跌撞撞被推到小电驴上返程的时候，脑海中都在想着男人最后的叮嘱。
城中村离辣姐钵钵鸡店有4.5公里的距离，这个距离一般是外卖员不太愿意接单的距离，因此姜由己选择自己出去送外卖，也在情理之中。她厘清脑内思绪，慢吞吞开着小电驴，用20码的速度慢吞吞往回骑，她在想——“父亲”听出来男人的声音了吗？他会起疑心吗？他除了做过杀人强奸的事情之外，会不会这么多年隐藏自己，还会做点别的？
姜由己越想越害怕，打了个哆嗦，差点闯红灯。
她按下刹车双脚踩地，轻轻喘着粗气。
一群穿着和她一样校服的几个学生从她身旁经过。即将下午两点，这是9月开学就升入高三的高二学生。正趁着暑期加班加点地参与各种补习班。
是了，还有九天，她也要开学了。
可以逃离这个令人窒息与充满困惑的家庭。
可以光明正大地和男人联络，不用再偷偷摸摸小心翼翼。
绿灯亮起。
鼻尖的一点汗滴落在小电驴的表盘上。
姜由己的面色已经从刚才的略带惊慌，到现在的从容不迫。
即便没有开学也没关系，大不了开战！
姜阳放下电话的时候，在座位上呆坐了好一会儿，就连万万喊他让一下位置给客人，他这才恍然地起身，大个子差点撞到了来人，他一边嘴里说着抱歉，一边从那个小窗台去看姜辛束。
刚才的半个小时里，姜辛束就在厨房麻利地烫食物，装入汤底。她的头发在这几天里重新染过，又是漆黑一片，显得年轻好几岁，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和永远不会塌陷的斗志。姜阳每每有什么人生大事要抉择的时候，看见母亲的脸上的这种表情，就心定了大半。
他一路避着客人来到厨房。
姜辛束看了他一眼，立刻看出他有心事。此时她还没明白后来的事情会有多炸裂，当时当地仅仅顺嘴问了一句：“怎么了？”
“他没死，他回来了。”
姜辛束烫菜的漏勺直接跌入了半米深的大锅里。
她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儿子，声音好像都被那锅热水的氤氲之气烫得变形。
“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