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什么？
是小心刚刚嫁过来就被男人打？
还是小心这个家里有什么秘密？
等到姜辛束想要再问的时候，王寻抹了一把脸，又像个六岁小男孩一样一溜烟跑出去了。
她也不过就十六七岁，还没成年，看起来脸嫩生生的，男孩叫她“姐”，甚至让她觉得比叫她“妈”更妥帖。
中午，姜辛束主动做了饭去鱼塘那边送饭。
王自力看着她这么上道，倒是笑了笑，还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问她痛不痛？他早上就是饿极了，没有恶意，他觉得她很好，娶着她，他很高兴。
姜辛束把头略略偏了过去。
她一点都不高兴。
王自力看她当场拉下脸，没有给自己好脸色，巴掌又下意识扬了起来。
姜辛束往后瑟缩了一下，说：“你吃饭吧。我回去了。”说完就像身后有人喊魂一样，急匆匆离开。
王自力打开食盒，看了姜辛束的背影一眼，粗鲁地啐了一口：“早晚把你收拾地服服帖帖。”
姜辛束回去的时候，王寻又告诉她。
以前他妈妈还在的时候，不仅要一大早做好早饭，中午去送饭，晚上还得给王自力倒洗脚水。他站在鱼塘那边一呆就是一天，脚上常年穿着胶鞋，不舒服，每天要泡个热水脚去乏。
“知道了。”姜辛束看了一眼大灶。旁边有木头，还是圆滚滚的一大棵，像是不久前刚从山上扛下来的整木。
她有些好奇地问王寻，“你妈……”
村里人说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讳莫如深。姜辛束还是心怀着善念的，想着不管这个孩子的妈妈是跑了还是改嫁了，她总不能亏待这孩子。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王寻不说话，冲着她摇摇头。
姜辛束又忙碌了起来。
男人带回来两条鱼。巴掌大，活泛地在手里拍打着尾巴。
一家人喝了热气腾腾的鱼汤，姜辛束在王寻的帮忙下，劈好了柴火，给王自力烧了盆洗脚水端过去。
姜辛束把男人的双脚从胶鞋里释放出来，放在自己的双膝之上，用小腹暖着。
男人的脚上又湿又臭，脚底还泛着气泡的死皮，十只脚趾的指甲很长时间没有修剪过了，每一枚都泛着青黑色。
姜辛束忍住不适，试好水温，把他的双脚缓慢放入盆中，用手轻轻揉搓着。
他十分满意地眯起了眼睛，而后用脚抬起了姜辛束的脸，在昏暗的灯光下欣赏着。
姜辛束的脸上白净，清秀，有一双像春溪一样的眼睛，水灵灵的，活生生的，挺直的鼻子，饱满的双唇。
王自力傻乐。
这不是他媳妇。
这是一块美玉。
他捡到宝了。
姜辛束继续微微撇头。
“我给你修剪一下指甲吧。”她说。
实际上，她快被对方的脚熏得要吐了。
王自力的眉头拧了一下，但他看着袅袅婷婷走掉去找剪子的姜辛束的背影，想到昨夜的温存，暂时又收了暴戾的念头，说了一句：“剪子在五斗橱的抽屉里。”
姜辛束很快拿了剪子来，给他把每一个脚指甲里的污垢都挑出来，再细细剪了指甲。只是剪到最后一枚大脚趾的时候，她不小心把锋锐的尖头戳进了他的指甲肉里。
王自力马上疼得龇牙咧嘴，一脚踹在了姜辛束的心窝上，把她从小杌子上踹翻在地。
原本温热的水从水盆里泼洒了出来，弄得满地狼藉。
姜辛束手握剪子，不小心扎到了自己的下巴上，登时溅出鲜血。
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呼吸之间。
王自力看着原本满意的新婆娘的脸上被划伤，很恨骂了一句“晦气”，推门离开。
王寻蹑手蹑脚进来的时候，姜辛束吸着鼻子满脸不可置信地从地上爬起来，正在收拾一地的水。
“他也这样对你妈，是不是？”姜辛束瞬间懂了他早上说的“小心”是什么意思，也懂了王寻在说到母亲时的欲言又止是什么意思。
王寻点了点头，扶了姜辛束起来。
在他眼里，这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继母，并不是来跟他抢夺亲情的，而是来跟他分摊王自力的蛮横、暴戾、拳打脚踢的。
她在进门的第一天，就有了一个坚定的战友，甚至两人还生出了惺惺相惜与同仇敌忾。
姜辛束又问了一句：“你妈在哪？”
王寻低着头不说话。
姜辛束晃了晃他的肩膀。
王寻再度抬起脸来的时候，已经是满脸泪痕。
不需要姜辛束问，她心下凉了一截，已经知道了结局。
那女人，多半没有什么好结果。
回门的那天，王自力从自家厨房里拿出两条硕大的咸鱼带去了姜家。
姜家夫妻俩还很高兴，毕竟家家都不宽裕，饭菜中难得有荤腥。加上夫妻俩又在码头上做点排挡生意，咸鱼这种礼物，送到他们心坎里了。
下巴上的那个伤口结着血痂，不抬头根本看不见。脸上的巴掌印也消散了。姜辛束就像个与平常一样的回门年轻媳妇，一言不发。姜家老俩口还以为她害羞，不太敢说初为人妇的闺房秘事，只跟王自力喝酒寒暄。
王自力的妹妹王自乐嫁给了姜辛束的哥哥，也出来陪客。一家人热热闹闹吃了顿和气的饭菜，姜辛束好几次想跟父母单独说话，都被王自力硬插进来。
能怎样呢？
她看着哥哥一脸幸福的模样。
看着父母眼角唇边都止不住的笑。
看着每个人都满意和快慰。
姜辛束吞下了人生第一杯苦酒。
她想，凑合过吧。只要打不死我。
两个月以后，她发现自己月经没有来。
王自力得知姜辛束有了孩子，当天特别高兴，甚至还特意去买了一块猪肉，请妹妹王自乐来家里一起吃了顿饭。
王自乐的肚子倒是一直没有起色，她很羡慕地握着姜辛束的手说：“嫂子，我看得出来，我哥很喜欢你。他这个人虽然有点脾气暴躁，但你只要顺着他，把他捋顺了，他总能对你好的。”
姜辛束勉强笑了笑。
她被迫嫁给了这个她完全不爱的男人。
在他的动辄打骂中度过了艰难的生涯。
现在怀孕了，更是用一个新生命套牢了她在这个家庭的位置。
她可能永远要在灶台，鱼塘，卧室里奔忙。
没有自我，失去名字，除却个性，只剩奉献。
可不知道为什么，怀孕之后的姜辛束，脾气平和许多，她有时候摸着自己的小腹，隐约能感受到其中生命的律动，她想，这辈子也许就是这样了，她没有去看过何老师口中的外面的世界，一辈子困在这个小山村中，跟着这个男人，生儿育女，平淡度日。
她发现自己不是愿意被婚姻、家庭和这个男人束缚。
她只是期待一个跟自己有着共同心跳，血脉相通的新生命。
她这一辈子已经死了。
她希望有个新的自己，可以按照心意而活。
她甚至希望，自己的孩子是个女儿。
王自力已经有了个男娃，姜辛束天然以为他不会对孩子的性别太过在意，毕竟已经有人给他传宗接代了。
当她把自己的希冀小心翼翼说出来的时候，王自力的脸立刻拉了下来。
“你出去打听打听，这几乎村子里，谁不希望家里的男娃越多越好？分土地，抢庄稼，干农活，甚至跟我去打渔，女娃娃干得动？”
“为什么孩子就一定要继续留在村子里？她可以去读书识字走出去。”姜辛束说。
王自力一巴掌就扇了过来。
“婊子养的，我早就打听过了！你以前念书跟一个小白脸好过，一心想要跟他出去对不对？你已经是我的婆娘了，你心还不死，还想生个赔钱货出去？你做梦！”
姜辛束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侧身躲避王自力的时候，人已经到了床沿。
王自力飞起一脚，直接踹在了她的小腹上，直接把姜辛束踹下床。
她并不害怕王自力动辄打骂的举动。
她只是下午刚刚存给未来女儿的希望，一下子被浇灭。
在这样一个家庭里，她甚至不能有培养女儿的念头。
下身有一股粘稠的液体，一下子汹涌而出。
希望不仅被浇灭。新的生命也是。
姜辛束如坠冰窟。
而王自力还没有平息心头的怨恨，他把姜辛束当一个沙袋一样，又揍又打，又踢又踹。姜辛束已经不想嚷，不想叫，不想动，更不想呼救。
她想，也许就这样死掉，这一辈子就短暂地带着遗憾走一遭，也够了。
她不想活了。
“爸！！！”
转机居然是那个六岁的小男孩王寻。
他冲了进来直接抱住了王自力的腿，任凭王自力如何打他踢他，他都紧紧咬住牙关不放手。
“爸，姨还怀着弟弟呢！你别打了！”
姜辛束躺在地上的嘴角抽了抽，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来。
她原本哀默的心，被男孩的一句话温暖了起来。骤停的脉搏好像一下一下又有了跳动。窗外突然炸响了一个雷，下起了骤雨。
王自力说：“要不是看在你怀了我的娃，我今晚就把你拖去沉塘。”
他终于收回了那只脚，拖拽着王寻去另一个屋子里睡了。
王寻出门的时候，姜辛束看见他眼神里的担忧。
鱼塘。
王寻没有说出他母亲的下落，但王自力给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