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天的十二金钗门口,看不见任何的车辆与人流。司机把姜阳放下的时候,嘴里还嘟囔一句:“小同学啊,你怎么不上课来这种地方?”
姜阳笑笑,压低身子,从车窗里与司机对视:“哪种地方?”
司机也笑了,露出一种男人之间的讳莫如深。“我还是不说了,要教坏小孩子的。走了走了。”
“这是我家开的。以后叔叔要想来,报我名字,我给你打折。”姜阳把一张十二金钗的宣传卡片从车窗里递了进去。
那司机一怔,有眼不识谈山一般双手接过,而后才开着那辆有点破旧的捷达车离开了。
姜阳扯了扯衣领,把书包从肩膀上卸到手腕,走了进去。还没走进大门,已经有门房屁颠屁颠上来帮他接过书包,低头哈腰把姜阳迎了进去。
几分钟后,姜辛束的车也到了附近。她匆忙让司机在远一点的地方停下,下车后,姜辛束看见那四个烫金的大字,她以为自己做好了足够多的心理建设,但还是没用。
从黑洞里爬出来的身体,依旧会因为再度见到黑洞的轮廓而瑟瑟发抖。
从这里出去的这十几年,她做过乳母,摆过小摊,走过街串过巷,在黑暗中独自彷徨,在暴雨里推着没有电的小车,还失去过爱人与丈夫。
再大的苦难她都经历过,只要拥有自由,这些苦难会在时间的抚慰中,一点点烟消云散的。
唯独这里,十二钗几个大字,又让她想起了那一年中,被无休止的逃跑囚禁,变成生育工具人的黑暗岁月。
不敢吃,不敢睡,更不敢放任精神被腐蚀。
她很努力想要弄清真相,却在黑洞面前提步不前。
姜辛束觉得自己性格中泼辣的那一面,只是对这个世界摆出自己的獠牙,保护自己和孩子的一种伪装。在内心深处,她痛恨自己面对这样庞然的恶,也唯有望而却步。
姜辛束决定在外面等一等。
下午三点左右,十二钗外空无一人,偶尔有一两辆车驶入,都是那种送货车辆,故意给楼里的餐饮和日常提供的。
下午五点左右,是姜辛束平时出摊的时间。她咬咬牙忍住了,决定再等一小时。
等到六点的时候,夜幕有一点点鸦黑,她终于看见有几个成群结队的年轻小姑娘打扮得漂漂亮亮,穿着高跟鞋,款摆有致地走向十二钗的正门。
正门处已经立了两个穿着制服的男性门童,脸上挂着微笑,和她们亲昵地打着招呼。
姜辛束只隐约记得十几年前的江华市,姜若望的管理机制是把人都锁在楼里不让她们出去。怎么,十几年后,如今的机制已经进步到让女孩们像上班一样,每天自投罗网了?
她有些不明就里,决定再看看。
十分钟内,来了好几拨这样的女孩们。其中一个女孩圆圆脸,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十分稚嫩,眉眼间居然有几分像当年的青妮。姜辛束揪心地看着她,刚好看见一辆车驶过来,在这群女孩的面前停下。有一只手从车里伸了出来,冲着女孩招了招,其他女孩们都围过去,似乎在跟车内的人打招呼,唯有那个像青妮的女孩有些蠢笨地远远站在人群外,没有跟车上的人互动。
没曾想,驾驶座有个黑色衣服的大汉走了下来,一手拽了女孩的头发,在一群女生们的尖叫声中,把那个像青妮的女孩塞进了后座。
姜辛束不由得揪心起来。
门口的迎宾处,除了刚才那两个男性门童之外,竟然还多了个她熟悉的身影,是姜阳!
姜阳脸上挂着那抹她熟悉的微笑,对着那辆车后座里的人微笑致意,脸上的笑容真诚又不卑不亢,甚至他还往车后座里,塞了一盒什么东西。
借着十二钗闪烁的夜景灯光,姜辛束看得很清楚,那是一盒避孕套。
姜辛束震惊了。
何殷下午没有课,三中那种情况,也不会留学生在学校自习,都把孩子们打发回家看书做题去了。他一直在摊子上等母亲回来。
好在食材有些早已准备好的,何殷守着摊子,还做了几笔生意。他一直好奇,母亲到底去了哪里?
难道去找姜阳亲自道歉了?还是去找束道媛家送点奠仪?
他的心乱乱的,不知道如何是好。已经发泄过的愤怒,在情绪爆发过后,整个人就变得恹恹的,像一块失去了电量的蓄电池。除了沉重,啥也不剩。
约莫到晚上七点半左右,姜辛束好像丢了魂一样回来了。
何殷迎上去,主动拉起姜辛束的手,发现她的手冰冰凉凉的。
“妈?你去哪儿了?怎么了?”
姜辛束看着何殷的脸,又想到那张和他有九分相似的另一个人,不由得心痛到无以复加。她晕了过去。
“妈!妈!”何殷手忙脚乱,跟着熟客们一起拦了车,把姜辛束送到医院去了。
姜辛束醒来的时候,何殷笨手笨脚煮了粥,用那个保温桶装着来医院,给她配了一点皮蛋和瘦肉一起煮在里面。
姜辛束不觉得饿,只觉得心里堵得慌,憋到她无法呼吸。
医生说:“你有高血压你自己不知道啊?不过你这个年纪就有高血压,是不是有家族病史?我给你开了些药,这个病没办法的,只能用药物抑制,你注意调节心理情绪,避免大喜大悲。”
何殷给姜辛束喂了点食物,盯着姜辛束吃下两片降压药,这才问:“妈,你有什么不痛快的事,可以说给我听的。我长大了。”
姜辛束看着何殷,“我知道你长大了。谢谢你熬的粥,很好喝。”
“妈,我有个事情找你商量。老师跟我说,我的学习成绩如果继续留在三中念书,可以给我三年免高中学杂费。”何殷说,“我不想考一中了。”
“这不是离中考还有一段时间吗?我们都好好想想,选个最优方案。还有就是,我们家虽然不富裕,供你读高中的钱还是不缺的。不要因为这一点小钱就放弃了最开始定的目标。”
何殷觉得母亲说得有些道理。他沉重地点了点头。
母子俩其实都知道,压根就不是钱的事。
是兄弟俩,真的有了隔阂了。
何殷不想去一中念书的理由是,姜阳也在那。
而姜辛束迟疑的理由是,姜阳果然和他爹姜若望是一样的,还没有成年就已经做下了这样的勾当。她害怕,何殷会不会也被这样充满伪装的姜阳所影响?
一中,真的必去不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