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束的回答让年仅十三岁的何殷吃了一颗定心丸。
他那天带了同学束道媛最喜欢的辣豆腐包给她,是姜辛束新鲜现做的,在不出摊的早上,她依旧秉承着一个好母亲的原则,会早起给儿子做热腾腾的早饭,目送他上学去了自己再回去补个觉。
她很喜欢儿子这个女同学,每次束道媛来小摊吃钵钵鸡的时候,她都会用看女儿的神情,乐滋滋送上几串不打眼的小串做添头。
束道媛见何殷今天的神色和平时有点不一样,问他:“你今天好像心情很好的样子?月考成绩下来了?”
何殷马上又被现实砸懵,露出有点忐忑的神情:“没有,我这次考得不怎么样,你呢?”
束道媛摇摇头,先认真把包子啃完,这才从心满意足换成了一副少女的愁容,有点故作姿态,但十分天真可爱。“我也是。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俩是万年不变的四十一四十二组合。”
南屏市三中,是南屏市的一所普通中学。生源大部分是本地附近的学生,也有一些外地借读生,和乡镇考上来的住校生。在师资力量和建校规模上,都不如南屏市最顶的一中。
两所学校离得不算远,也就三个路口,但学生们已经很懂得这三个路口的含金量,一个是每年削减了脑袋都要进去的重点中学,一个是每年固定给技校、高职疏松人才的普通中学,学生们的前程已然泾渭分明。
何殷因为母亲当年在校门口摆摊闹事的事情,跟束道媛开始熟悉,后来两人的成绩一直处于中下游,一个班就五十五个学生,他们几乎算是临门一脚就能吊车尾的行列。
老师们总是在家长会上点名他们,努把力就能有希望念高中,打好基础考二中也不成问题。
姜辛束为儿子的学习犯愁,可是私底下除了劝说她一点办法都没有。毕竟她当年的知识,都已经随着何俊生的死,遗忘到一干二净了。
何殷曾经问过姜辛束,父亲长什么样?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姜辛束回忆起这件事的时候,整个人都会微微颤抖。
那是她第二胎即将临盆前的几天,何俊生兴奋地回家告诉她,之前他们寻找的一个被拐卖的孩子有着落了,他们在江华市的隔壁梅城见过类似的孩子,孩子的脸上有一块胎记,非常明显,估计没跑了。他决定跟着警察还有孩子的父母一起去梅城把孩子接回来。
“你放心,我接完这个孩子就回来迎接我们的孩子。”他在姜辛束额头亲吻了一下,露出温柔的笑意。
语气诚恳而真挚,甚至在“我们的孩子”这几个字上下了重音。
姜辛束感激他,爱他,敬他,更为他这份担当而心动。
“我等你回来。”她抱了抱何俊生。
没想到,这一次拥抱,竟然是最后的诀别。
姜辛束为他简单准备了一个包袱,带了点吃的,何俊生就兴冲冲上路了。等到姜辛束羊水破的那天,何俊生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她自己在路边招手拦了辆三轮车,自己去的江华市第一医院,路上经过梅姐的那个小旅馆,梅姐见了她,二话不说就陪她去了医院。这里她前前后后来过好几次,洗胃,生产,没想到第二胎也是。
梅姐前后帮她打点了许久,一直在数落:“怎么何俊生这小子不出现?亏我还觉得他是个有担当的人。”
这个孩子的理由,除了夫妻俩,只有梅姐知道。姜辛束把她当做自己的亲姐姐一样,一点不瞒着。
姜辛束一边忍受着阵痛的苦楚,还要一边替何俊生说话:“他一定是有事耽搁了。”
梅姐有点焦急,“他以前去外地找过孩子吗?”
姜辛束在呼吸的间隙,用力点头:“也找过,三两天就回来了。”
梅姐拧紧眉头,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
看姜辛束才开到一指,她有些坐不住了,“我出去抽根烟。”
姜辛束看着梅姐离开的背影,心下也开始有些慌乱起来。
何殷就是在这样兵荒马乱,担心过度的心境中诞生的。一胎的顺利,让她误以为二胎也像生蛋一样,骨碌一下就出来了。没想到这一胎折腾了她足足一天一夜,胎位不正,需要她用尽方式让孩子的头在腹中倒过来,不仅要忍受着阵痛,还要一直被医生指使做着各种矫正胎位的姿势。
姜辛束整个人都脱力了。
梅姐抽完烟回来之后,整个人神情有点古怪。
姜辛束握着她的手,问:“是不是有生哥的消息了?”
梅姐拍了拍她的手,安慰她:“没有,你别管那么多了,先把孩子生下来再说。”
她的眼神有些躲闪,不复平日里的爽利。
姜辛束心下有些揪心,加上阵痛和胎位,她整个人几欲崩溃。
等到孩子终于在晚上11点出生,微弱的啼哭显示出了她又多了一个小生命需要照看时,梅姐看着姜辛束,第一次落泪了。
“妹儿啊,你的命咋就这么苦。”
姜辛束听见梅姐低喃着说。
何殷的生日,与何俊生牺牲的祭日,竟然是同一天。
那天梅姐说是出去抽烟,其实是去打电话。同去的警察也没有回来,他们去接孩子的那两位民警,也和何俊生一起牺牲在了当地的村子里。对方不仅拒交孩子,还起了武力争端。在暴力抗法中,三人一起被村民围殴,等其他兄弟县的警方赶到的时候,收获的竟然是三人已经冰冷的尸体。
“先别想那么多,给孩子起个名字,再上户口。”梅姐的声音劈叉了。
姜辛束整个人仿佛死了一样,身体的痛苦再痛苦,也比不过心被彻底击碎。她看着襁褓中的小儿子,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如果不是还有这个小生命,她只想跟何俊生一起去死。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当寡妇了。
她给儿子取名“殷”,伴随着殷切的希望,殷实的人生,她希望孩子能够有一个被期许的未来。
何殷就在姜辛束哀莫大于心死的情绪里慢慢成长的。
但她时不时就忘了关火,厨房差点被烧了好几次。
梅姐担心姜辛束的精神状态,提点了好几次都没有啥效果。
最后梅姐急了,用了一个杀手锏。
“你难道不想再见见你的大儿子?”
人生总要有盼头。失去了一个丈夫,还可以用丢失的儿子再弥补。
等到何殷会说话,会走路,会记事开始,他就知道母亲有一个很重的心事——找哥哥。
那是她失去了爱人之后,唯一的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