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阳再度出现在钵钵鸡小摊的时候，依旧是下午五点多钟的光景。晚饭之前，每个正在发育的孩子都忍不住会嘴馋要吃点东西垫垫。
姜辛束埋头招呼客人，抬眼就看见了姜阳。她这一次已经没有了前几天的激动，呼吸依旧急促，神情已经能很好地控制，笑着问：“咦，又来啦。今天想吃点什么？”
何殷听到母亲的声音，察觉到了些许的不同，他从作业本里抬起了头，恰好与姜阳的眼神对视。不知道为什么，他有些吃味地把脸别了过去，避免和姜阳的视线有多接触。
低头看这道几何体，求证A角和B角的度数相同，他拧紧了眉毛，咬着笔头，把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思绪企图放到这道数学题上。
老师说了，他的数学基础差，想要顺利考上高中，得抓抓紧。尤其数学是非常好拉分的科目，要是能多对几道大题，那起码三、四十分到手，比起语文把作文写得天花乱坠也不过提升十分，数学依旧是个差生打翻身仗的关键科目。
姜阳把母子俩的表情都看在眼里，露出他一贯以来小太阳一般的笑容：“辣姐，你推荐吧。你推荐的都好吃。”
姜辛束第一次觉得“辣姐”这个称呼被自己的儿子叫起来是这么动听。她捡了牛肉，鸡翅，鸡爪、鸭胗这种点单率最高的，又加了一些耐煮吸味的豆制品和蔬菜，一串串堆叠在盘子里，最后还细心地帮姜阳把竹签都抽去，又问他：“还是要辣一点？”
姜阳用力点点头，笑得只见八颗牙。
何殷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就觉得姜阳的笑有一种刻意讨好的味道，他不喜欢。
不喜欢归不喜欢，他并没有把这份心思表现在脸上。
何殷的笔头被自己一口咬了下来，圆珠笔没有了笔帽，写起来像捏了根乱转的鸡毛，他有些心慌意乱地把笔悄悄丢了，又从书包里摸出了一个已经锈迹斑斑的文具盒。
文具盒因为生锈，打开的时候十分费劲，何殷废了很大的力气打开，这才发现里面已经没有比较好的笔了。
老师的训诫，并没有让何殷把学习提高上去，倒是让他的心理状态更沉重，唯一的发泄方式就是咬笔帽。
“妈，我去文具店买支笔。”何殷从小摊一旁的小凳子上起来。他的书桌就是姜辛束这个小摊上，围着炉灶的一圈铁皮。何殷会坐在铁皮的最外围做功课。
姜辛束从腰包里掏了一张十圆的钱递给何殷，何殷摆了摆手说“不用，我有钱”，就兀自离开了。
姜阳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目光盯上了何殷的那个锈迹斑斑的文具盒，还有他摊开的那个只写了个“解”字，又涂涂改改最终还没有成型的几何证明过程。
姜阳装作不经意看了一眼何殷的作业本，闲话家常一样问：“这是初二的习题册吧？我以前也做过几本，要是弟弟不嫌弃，我回头拿一些给他参考。”
他说到“弟弟”的时候，咬字很重，姜辛束听懂了，姜阳也相信姜辛束能马上理解自己认亲的意愿。
这个失而复得的母亲用略带颤抖的声线说：“好！那太谢谢你了！”
姜阳用吃得大快朵颐的姿态来表达他的高兴。
这对明明彼此认定的母子俩，因为种种原因不便相认，以这样默默流露温情的方式，拉进彼此的距离。
姜阳因为早产，鼻子发育一直不太好，虽然喜欢吃辣，但每次吃的时候都会忍不住流鼻涕，甚至打喷嚏。
他吃到尽兴的时候，果然鼻子痒了起来。为了礼貌和为生，他扭头去打了个喷嚏。姜辛束急忙紧张地给他递过一张纸巾。
姜阳擦拭鼻子的时候，就看见何殷拿着新买的笔，在路口远远看着他们这母慈子孝的一幕，眼底闪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落寞。
此时路灯已经亮了起来，夜色浸染其中，何殷的脸上的表情朦朦胧胧的，与夜色化为一体。等到他再度走到钵钵鸡小摊的旁边，刚才的的表情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下对功课依旧头疼的烦恼。
姜阳在旁边小声地提点了一下他：“要求这两个角是一个度数，一般有三种论证方式，一个是找到边长的对比，一个是找到他们在一个平面的其他角的角度。还有一种是等比得出一个固定的三角函数值。你试试。”
何殷先是听愣了一下，然后想了想，用姜阳点拨的方式再看了一眼题目的图片模型，突然有了思路，他拿着新买的圆珠笔在习题簿上飞快写了起来。
姜辛束看着失而复得的大儿子指导二儿子的学习，露出又激动又欣慰的神情，甚至忍不住又往姜阳碗里加了几串牛肉。
姜阳抬起头，露出疑惑的神情。
姜辛束说：“辣姐请你的。”
何殷耳朵动了动，但并没有抬头去看这一幕。他的心思已经放在练习簿上，做完之后，甚至认认真真拿了个小本子，把刚才姜阳说的那三个规则给写在了上面。这是三中的老师从没有在课堂上总结过的解题经验和思路。
第二天，姜阳居然又来了。
他拎了一个厚重的书包过来，书包的成色看起来很新，一些边角稍微有点磨损的痕迹。姜阳把沉甸甸的书包递给姜辛束的时候，何殷还没出现在小摊子上。
姜阳露出一点不好意思的神情说，“辣姐，这是我初二的一些习题册，有些我只写了一页，后面都是空白的，可以给弟弟参考。还有一些我的课堂笔记，我都认真整理了初一到初三的重点知识点，除了数学之外，还有其他的几门课程，里面还有一些文具，也是我用不上的，您要是不嫌弃就一起拿给弟弟用。”
如果只是普通的礼物，姜辛束一定不会接受。
但这份礼物是姜阳对何殷的善意，特别是学习上的帮助。没有任何一个母亲会拒绝这份用心的礼物。
姜辛束感动地接过来，沉甸甸的书包不仅仅是重量，还有姜阳对他们母子的认同。
今天很奇怪，等到姜阳吃完了钵钵鸡之后，何殷都没有出现。
他不是不想去妈妈的小摊子帮忙，他只是有点不想再面对姜阳。不知道为什么，看见对方和母亲那种默契和亲密的举止，他就觉得心里空空落落的，仿佛他才是被抛弃的那个孩子。
等到他卖完地图，径直回了租赁的小屋，姜辛束美滋滋地拿出了姜阳那份礼物。
何殷看到各种习题册，详细到离谱的笔记，不得不说，他的心底是难受的。他的哥哥，在看了一次他的学习之后就拿来了这些非常有帮助的学习内容，而自己还出于妈妈和哥哥认亲之后的小别扭中。他觉得自己在一瞬间不仅仅是学习被哥哥比下去了，为人处世也极为小心眼。
何殷彻底抛去了心里的那份小怨怼，认认真真开始清理起了这份用心的礼物。
在书包的最底下，突然跳出了一个崭新的文具盒，双层的，还有自动弹出橡皮的开关。上下两层摆放好了整整齐齐的圆珠笔，还有一只用来标注的红色圆珠笔。
何殷的心彻底被这份关爱所打动。
他掏出自己那个锈迹斑斑的文具盒，再对比一下这个，小男孩的心脏一下被这份暖心所俘获。
他有点愧疚地对姜辛束说:“妈妈，哥哥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