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阳大踏步从那道门里走了出来，旁边的三个黑衣大汉见状，都礼貌冲他点头打招呼，口里毕恭毕敬叫着“小姜总”。
姜辛束用难掩失望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拉着何殷转身就走，一句废话也没有。
姜阳直接挥手让手下人离开，快步追上姜辛束和何殷，丝毫不忌讳旁人地叫着他们：“妈，小殷，你们等等我。”
何殷知道母亲洞悉了所有的一切，如果说那一封信只是一道打开深渊的钥匙，而这一幕就是直接撕破深渊赤裸裸呈现在母亲的面前。
她十几年寻觅的，爱着的，希冀弥补的，充满滤镜的儿子，像一个被镜子美化的“别人家的孩子”。
完美无缺。
哗啦一下。
那面镜子在今夜这个门扉中打破。
真实一旦涌现，虚幻变成泡影。
姜辛束加快了脚步，拉着何殷的手心都冒出汗珠。
她头也没有回，眼神坚毅地像把刀子，要跟内心的某种亲情做出彻底的切割。
“妈。”是何殷的声音，“要不要听听他怎么说？”
“不用。”姜辛束继续大步往前走。
停车场的灯光白森森的，映照在母子俩的脸上，是如出一辙的冷漠。
而姜阳则不同。
那道门里金碧辉煌的灯光，荡漾着暖意，明黄色的水晶灯笼罩着，显得每个人的脸都柔和可亲。
他即便从那道门里出来，整个人依旧在散射光的笼罩范围里，依旧显得谦逊又礼貌。
但前面的母子俩都知道，那不过是一道又一道，加持在姜阳身上的面具。
他外表光鲜异常，举手投足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家世好，有礼貌，学习成绩优异，待人接物分寸有度，从不会对人红脸，有求助也照单全收，在他的语言体系里，就没有扫别人兴这件事的存在。
人人都喜欢他，崇拜他，视他为榜样。
可撕破了一层又一层加注在他身上的光环之后——
他的不择手段，他的为虎作伥，他的心存利用，他的“子承父业”。
每一项都在姜辛束曾经的痛苦上蹦迪。
她用最大的热忱去对待自己的孩子。
可她的孩子，却用曾经伤害过她的方式，去对待曾经和她一样的、对未来有憧憬的少女们。
姜辛束的脚步越来越快，每走一步脑子里浮现的都是那些和自己一样从山渠县走出来的姑娘们。
姜青妮、王丹、秦细女、许灵、吴文芳……
她还能想起来那些女孩们的名字和她们水葱一般鲜妍的面容。
就和之前她看见过走进那个深渊入口的年轻女孩儿们，一模一样。
姜阳见追不上妈妈和弟弟，直接奔跑了起来。
他依旧穿着刚刚那身去小摊子上的白衬衫，衬衫笔挺，显得他气质儒雅又从容。
他的金丝边眼镜里闪着光，不是愧疚，而是算计。
哒哒哒，皮鞋接触水泥地面的声音在空旷的地下停车场响起。
姜辛束骤然想起自己被强行拖入一辆车后座时的心情。
惶恐，不安，挣扎又无力。
她被侵入，被折磨，最后还被王雪萍拎出车子羞辱。
那时候也是这样的停车场，白森森的光惨淡地映照在所有人的脸上。
姜辛束眼皮跳了跳，双腿被奔跑而至的姜阳抱住。
姜阳甚至直接跪在了姜辛束的身后，他抱住母亲的双腿，眼睛里有热泪夺眶而出。
“妈！妈我错了！”
何殷曾经幻想过无数次姜阳会用这样忏悔的态度，跪在束道媛的坟前。
三年过去了，姜阳不仅没有忏悔，还变本加厉继续用欺骗未成年少女的方式圈钱。
他没有同理心，没有罪恶感，他骨子里有的，只是一味的用女孩子做工具，圈住钱与权。
姜辛束把脚艰难从姜阳的怀里挣脱，连轻蔑的眼神都不曾给他。
“如果你知道错了，你现在就跟我去自首。”姜辛束语气很平淡，却透着一丝母亲能做到的最后规劝。
“我去！”姜阳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立刻从兜里摸出了钥匙，按下开启键。
一旁的一辆车闪了闪灯，姜阳打开车门，“妈，我知道，你对我寒了心，但我没办法，我有小霜了，我还有孩子，我为了她们娘俩，也要多赚钱不是？”说完，他又从姜辛束和何殷的厌恶的眼神里看见他们如出一辙的神情。
那神情仿佛在说“我们不会听你找借口了”。
姜阳立刻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把后座车门也拉开。
“我知道我现在说什么你们都不信我，这样吧，你们押着我去派出所。我去自首。”说完，他又冲着何殷歉意地鞠了一躬：“小殷，前面我跟你说的话，你就当我放屁。束道媛是我害死的，我脑子抽了才会让你帮我去顶罪。你也一起来吧，我会用行动证明，我真的知错了。”
他的眼眶里，萦绕着不曾掉下来的眼泪，使得他整个镜片都显得雾气朦朦的。
这样决绝又脆弱的表情，击中了姜辛束最后的母性。
她捏了捏何殷的手，抬腿就想往车那边走过去。
何殷拉住了姜辛束，轻轻摇了摇头：“妈……我觉得，他还在耍什么花招。”
姜辛束想了想说：“这样，你坐副驾驶，看着他。”
等到三人坐上车，姜辛束突然觉得后面似乎还有道视线在注视着他们。
她从车上缓缓扭头，依稀从那道远远的、泛着温暖昏黄光芒的门里，看见了姜若望一闪而过的面孔。
姜辛束心跳加速，她在想，他们这一次来访，没有任何的预警。
而姜阳对自己的情感，也异常逼真。
他愿意听母亲和弟弟的劝。
愿意追出来道歉。
愿意主动承认错误。
愿意跟随着他们去自首。
可是……可是……
是不是太顺利了？
他姜若望手把手养出来的儿子，除了戴面具赚脏钱，在面临旁人的指控时，就这样果断认栽了吗？
他不会有什么后手吗？
姜辛束紧紧咬着压根。
她不知道。
这个儿子，她今天才彻底看明白。
但她依旧不太相信他会乖乖听自己的话。
毕竟在金钱面前，她这个只能在路边摊开设钵钵鸡小摊的母亲，只是这个姜家少爷一个可有可无的情感慰藉。
一定不会这么简单。
姜辛束低头在车上随便看了看。
她发现车后座地下，有一个扳手。
姜辛束把它偷偷拿在了手里，她的心脏砰砰跳着。她甚至在想，如果，姜阳真的要对她和何殷不利，她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得去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