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让我好好想想。”何殷学乖了，他没有一口拒绝。
夜光下，他的表情和十五岁的姜阳表情一模一样。诚恳，真挚，礼貌，可信赖。
姜阳的眼皮跳了跳，但何殷已经不想去揣摩他当时当地在想些什么了。
正当姜阳要走的时候，哥俩发现了一件事。
葡萄架下的确没有人，后面还有一排砖砌的墙。墙面为了美观，每隔两块砖就砌出了一个梅花形的镂空图案。隔离出了整个小区绿化带的另外一面——垃圾区。
一边是宜室宜家的纳凉葡萄架，一边是有序却仍旧脏乱的垃圾箱。
一边飞舞着蜜蜂，一边飞舞着苍蝇。
哥俩的对话，都被正在拾荒的一位白发老人听见。
她抬起头，刚好从那个镂空的梅花图案里，与何殷的眼神对视。
何殷并没有当这位又驼背又蹒跚，脾气有古怪的拾荒婆婆是人生的威胁。他只把眼神转开，假装并未遇见她。
何殷目送姜阳往长明巷的方向走回去了。
走的时候姜阳说：“我把你嫂子带来了，下次方便的时候介绍给你认识。她还在妈那儿，我去接她回家。”
何殷点了点头。
姜辛束记得那天姜阳带着一点高兴的神情回来了，还跟打包了好大一份钵钵鸡说要回去给岳母也尝尝。
这直接导致姜辛束的摊子上的食材一下子卖空了。
“妈，您也可以早点收摊回去休息。”姜阳左手拎着打包盒，右手拉着温墨霜的手，一对柔情蜜意小夫妻的模样，登对地离开了。
温墨霜走到一半，还转头过来冲着姜辛束挥了挥手。
姜辛束看了一眼时间，才晚上八点。
她想了想收拾了摊子提前打烊，回到家里的时候，发现何殷居然若有所思地坐在小区门口的葡萄架下等着她。待母子俩把餐车推进了地下室，何殷这才开口说：“妈，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姜辛束刚脱下围裙，还沉浸在姜阳和何殷重归于好的欣慰中，就被何殷一把拉了出去。
“去哪里？我要不要换件衣服？你退烧了吗就这样出去？明天不打算上学了？”姜辛束问题很多，但她没有驳斥孩子的要求，只是嘴里唠唠叨叨的依旧关心何殷的状况。
何殷新下一横，什么话都没有说，伸手拦了一辆出租车。
姜辛束吓了一跳。
何殷从来都是节俭的孩子，小小年纪就会去四处搜寻废旧纸盒捡瓶子攒零花钱，连文具盒都是锈迹斑斑，能用就舍不得丢的那种。从没有见过他大手大脚。出行不是靠腿就是坐公交，什么时候见过他扬手打车！
最意外的是，何殷一句话也不说，一句话也不解释，直接报了一个让姜辛束心跳加速的地址。
他说：“师傅，去十二金钗。”
司机也没言语，轻车熟路调转车头把母子俩拉到了目的地。
夜风依旧带着湿润和暑气，何殷拉拽着姜辛束站到了街角边一处不引人注目的地方。
姜辛束喉头发紧，她觉得有什么秘密就要被二儿子勘破了。
她干涩开口：“小殷，你带妈妈来这里做什么？”
“妈……束道媛，就是在这里被一个老男人强奸怀孕的。”何殷的声音很粗砺，像一块打碎的瓷片划过心底，钝钝的，杀不了人，只能划拉得伤处血肉模糊。
一辆车从母子俩的身边驶过去，不多时，从车上走下来一个身材高大，却有点肚腩发福的中年男人。他的五官眉眼以及整个面部轮廓，又几分姜阳的模样。
姜辛束赶紧转过脸去，甚至拉了拉儿子的手，试图把他劝离。
“小殷，我知道你看了束道媛那封信心里难过。妈妈也不是故意要隐瞒你，只是这件事都过去三年了，影响了你的中考，难道还要影响你的高考和前途吗？听妈妈一句劝，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你过好这两个月，等到高考结束，你怎么样追查这件事妈妈都支持你，好不好？”
何殷不知道的是，姜辛束曾经来过这里。她也亲眼见过儿子在这里面扮演过什么不光彩的角色。
只是今天，似乎风声有点紧，已经很少见到那些平日里肆无忌惮的年轻女孩了。
何殷苦笑了一下说：“妈，你知道昨天哥来找我，是做什么吗？”
姜辛束摇了摇头，又像想起什么，“和你带回来那个女生的袖子有关系？”
警察走了之后，何殷把那两样东西重新让姜辛束收好，姜辛束慎重地摆放在了她的樟木箱子里。
这两样东西的来历，何殷讳莫如深，姜辛束也没问。可何殷在这个时候开口，让姜辛束不得不怀疑跟这件事相关。
何殷刚想说，突然看见有个女孩，依旧是胶原满满的脸蛋，走在街口四处观望了一下，看见没有人，又往十二金钗的门口探看了一下，最终走进一旁的一个超市里。
那是十二金钗附近的一家中型的超市，开在这里非常突兀，毕竟这既不是居民区，也不是商业区，仅仅只是毗邻这个会所。也不知道是什么人才会来消费。
让母子俩意外的是，九点十点多钟的时候，超市依旧灯火通明，一群衣着低调的年轻女孩子陆陆续续从超市门口进去。
何殷也拉着姜辛束装作要买东西的样子，走进了超市。
奇怪的是，那群女孩好像互不相识，走进超市也就买了一瓶最便宜的矿泉水，之后便继续往下走。
那是超市顾客可以方便大型购物的地下停车场。
它的另一道出口，直接与十二金钗的地下停车场相连，从这里可以很隐秘地走进去而不被路面上的人发现。
正当何殷和姜辛束拎着简单采购的几样日用品，跟着一个女孩往那个方向走的时候，他们被人叫住了。
“干什么的？这门不能不能走。”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大汉，瓮声瓮气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有人走进去了。”何殷装作一个愣头青的样子，“我和我妈逛完超市就发现迷路了，这是不是通另一个出口啊？我都看见门了……”
“不好意思这里是私人会所，麻烦您另外找其他的出口。”那名大汉在拦住何殷的同时，还看了一眼姜辛束。
姜辛束也看着这身令她梦里都害怕的制服，又看了看那个大汉的脸。
两个人的目光对视的时候，发现了对方眼里的震惊。
他们认识。
那是姜若望曾经安排在姜辛束的公寓门口，一直看着她，看着包姐的那个年轻小伙子。
一晃二十年过去，现在他已经是个中年男人，依旧高大壮实，而且还在给姜若望做着相同的工作。
“你……”他看了看何殷的脸，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何殷就是趁这个契机，从他的腋下钻了进去。
姜辛束还没来得及叫住他，下一秒，何殷被两个人穿着制服的黑衣壮汉又推搡了出来。
而那群女孩子，则被另一个他们熟悉的人接了进去。
母子俩隔着一道门，隔着三个黑衣壮汉，看见了那个在暗门出接女孩子们的熟悉身影。
他似乎听到这边出了点状况，转过头来的时候，脸上的笑意凝在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