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阳那天去找你了?”董建国继续和何殷聊着最关键的几个突破点。
“去了。不过我没有让他上楼。”何殷瓮声瓮气地想起了那天的场景。
姜阳来的时候,夜幕已经完全黑了。
何殷已经烧退了,浑身黏糊糊的难受,他跌跌撞撞去浴室洗了个澡,感觉身体清爽了很多,可思绪依旧沉重。
姜阳就是在这个时候敲门的。
何殷在猫眼里看见了姜阳的身影,又看到还放在客厅餐桌上的信件,直觉不想让姜阳进门。
他干脆拿起钥匙,披了件衬衫当外套,直接拉着姜阳走了出去。
“我找你说点事。”姜阳的潜台词,应该是比较重要的事,不想让别人听见。
“出去说吧。”何殷很坚持。
姜阳还要往里进,何殷用媲美双开门的肩膀抵住了他的身体。
姜阳推了推金丝边的眼镜,镜片处的反光很好地遮盖了他眼神中的不满意味。
谈话是姜阳主动的,他的确是有非来找何殷不可的理由。
何殷把他拽到小区的一棵葡萄架下。这里是小区的大妈大婶平时纳凉的地方,正值饭点,原本霸占此地的各位们都在自家灶台前忙碌着,正好给他们两个人一片安宁之地。
葡萄架下有一张木质被摩擦得泛光的长椅,坐上去有些四脚不稳,需要小心翼翼。
姜阳仔仔细细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这才开口。
“昨天晚上,一切都顺利吗?”姜阳说着,还把手放在何殷的肩膀上,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
何殷讥讽着开口:“托你的福,我淋了一夜的雨,还发着烧。”
“是我忘了看天气预报,回头我给你买点补品。”姜阳嘴角露出一个歉意的笑容,看得何殷心里却有些发毛。按照他对这个哥哥的理解,对方越礼貌,越谦卑,越嘴里淌蜜,越蜜里调油,那他接下来的举动就越可怕。
“你到底,找我什么事?”何殷上上下下打量着姜阳。
姜阳唇角那个歉意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得逞的笑容。
“我留了一个活口给你们,我没想到,你们那么快就适应了手指沾血的举动。你说,我除了买些补品之外,还应该怎么感谢你?”
何殷的身体凉了半截。身体战栗的感觉再次袭来,他确认这并不是发烧的症状,而是心悸与害怕。
他的一举一动,都在被对面的这个人掌控着。
先用示弱和亲缘关系做诱饵,再用伎俩把自己摘干净,最后用手段拉他下水。
先玩弄人心,再玩弄手段。
“你他妈什么意思?”何殷直接用手拽住了姜阳的衣领。
对方的衣领很挺硬,拽上去的时候能明显感觉到布料在柔软舒适和体面中找到了昂贵的平衡。
姜阳今天穿着的是一件剪裁立体,颜色也不透的白衬衫,配简单的休闲裤和三叶草板鞋。
他好像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样的打扮。一年四季都是各种各样的白衬衫。或者里面是白色T恤打底。
何殷更觉得这是姜阳的一种掩饰。
内心越肮脏的人,外表越想用纯洁来遮掩。
姜阳把何殷的手轻轻掰开,用真诚的眼睛看着他道:“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来跟你做一笔交易。”
何殷看着自己的手,发烧的错觉,让他幻视刚刚碰了姜阳的双手,沾满了人血。
他颤抖着,胃里因为灼烧而泛着恶心,几欲作呕。
他的眼睛里充斥着睡眠不足的红血丝,原本天真的少年气,在这一夜之间倏然消失,变成了一双死气沉沉的鱼目。
何殷懊恼地想,我还没有成年啊,我怎么就已经这么肮脏了。
身体的痛苦和心理的创伤,还有亲情血脉的背刺,让他对这个世界彻底绝望。
还有什么是值得他信赖的?
还有什么是值得他期许的?
这个世界,他的人生,所谓的未来……在这样一次又一次的戏弄中,在有钱人一次又一次的猫鼠游戏里,真诚与光明,像极了一个笑话。贫穷的人被上位者欺凌,弟弟被哥哥背叛,所谓的血缘关系,成为了骗子与被骗者最后的遮羞布。
努力健身,拼尽全力,夺取胜利。
他的人生在一条跑道上,争分夺秒。
可别人的人生,已经在另外一条赛道上,视他这样的人为玩物。
男的变成杀人的工具。
女的变成赚钱的工具。
他不理解,被这样的人不断挥舞着鞭子,拿捏着小辫子,到底怎么能看见光明?
何殷看着姜阳,他的心一点点被黑暗侵蚀。
在何殷这样痛苦的内心挣扎时,姜阳却不管不顾地直接说出了他的请求,不,在何殷的心底,这压根就不算请求,而是某种要求,更甚者,是“命令”。
“你还记得三年前,束道媛跳楼的事情吗?警察现在在重启这个案子。”姜阳的语气虽然很缓和,字里行间里透露着的,却是不容置喙的坚持。
“那天你去警察局找我,我咬了你一口,记得吗?”
“后来警察要采集我的DNA,我把牙缝间的血抹在了试纸上。”
姜阳甚至为这个点子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
“那是你的血。”
何殷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浑身的血液都已经冰冷了。
“我们长得这么相似,你又留了我的DNA在警察局。何殷,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妈妈第一个孩子是你,你是姜阳,你出生在我的那个环境里,你会怎么样过活?你想不想体验一把我水深火热的生活?”
他想到姜阳会不顾兄弟情,让他做打手,去抛尸,去杀人,甚至去替罪。可是他没想到,这个局,在三年前就被姜阳布下。
“他们现在在查我和爸爸,在查十二金钗。我觉得……这一次很难逃掉了。”姜阳话语的内容很沉重,但语气却格外轻松,仿佛想到了什么万全之策。
“何殷,我可以帮你照顾妈妈。我还可以让我的孩子讨妈妈的欢心。所以,最坏的打算,如果警察查到我身上,你能不能替我去坐牢?”
他的眼睛像第一次见到何殷的时候那样真诚,闪闪发光,好像一个礼貌又有教养的好少年。但他说出的话却无比恶毒。
何殷好想撕碎他那张伪善的面具,他捏紧了拳头,想象着这拳头曾经控制不住也打在过对方的脸上。
姜阳何止是欠揍啊。
三年前他已经打过他一次了。
有用吗?
何殷紧紧盯着姜阳,他心底有了主意。
如果深渊想要拉他沉沦。
他是不是可以先把深渊干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