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碧辉煌的大厅里,约莫有二百多个平,比他们村子里的晒谷场都大。同行的人以四邻村的村民居多,还有十里八乡因为姜若望的暴富前来打秋风,想让他领着出去“见世面”的。拢共有三十多个年轻女孩,二十多个青壮年。
众人没有因为那两扇门的关闭而有危机意识,相反,还研究起了大厅里的摆设和布置。
“啧啧啧,看看这个屋顶上都雕花,气派啊。”有人抬头指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壁纸。
“脚底下软软的,是啥子哦?地板还盖被子?我鞋(hai)子底好脏,踩上去不会要我洗吧?”还有人突然不会走路了,害怕鞋底沾的泥会弄脏地毯。
“望哥带我们出来见世面,你大气点噻……不要啥子都一惊一乍的。”有人故作镇定,但眼底依旧是一片盖不住的惊诧之色。
他们就像闯入大观园的姥姥姥爷,被城市里最简单的浮华击溃了贫穷的防线。
姜若望是最后走进来的,他的身后跟了个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年轻男人,看起来好像电视上那种下乡去扶贫的领导干部。
他拍了拍手,示意众人噤声,很热情地说:“大家停一下哈,我们今天就开始分派工作了。这位是我们公司的副总,姓郝,叫郝勐鲲,有些力气活儿需要大小伙儿的,都去郝总那边登记。”
一群大小伙子呼啦啦就涌了上来。
郝勐鲲也很客气,笑脸相迎:“等一等,大家人太多了,要么跟我去隔壁,我们把姓名,年龄都登记一下,会不会写字,有没有什么技能,都填个表。”
大家都没啥意见。车也坐了,地方也来了,姜若望又是村里有名有姓的,还能蒙他们咋地?彼此探看了两眼,就跟着郝勐鲲从大厅转去了隔壁屋。
原来这个大厅里还有其他的独立房间,每个房间有不同的作用。眼尖的姜青妮甚至还看到了一个抽水马桶,那是曾经去城里打过工的人回来都要称道的东西——因为可以不用撅起屁股在半米高的尿桶里尿尿了。她带着一丝小雀跃和小兴奋地,拉着姜辛束的袖子,偷偷指了指那个房间。
姜若望眼尖地看见了她们这个举动,主动介绍说:“那里是洗手间,大家要是想去方便,现在就赶紧去,别耽误我们安排正事。方便完了记得按一下那个银色的冲水键。镜子前面有洗手的肥皂,打开水龙头就能洗洗手。”
青妮听完,直接把姜辛束拖拽了进去,然后她们才发现,这个门是从里面可以反锁上的。有个圆圆的按钮,按下去,门把手就拧不开。姜辛束背着身在玩门把手,对青妮说:“你快点。”
青妮笑嘻嘻的,也不羞赧,直接脱下长裤就坐在马桶上开始方便。他们村里都这样,女孩子方便的时候,互相帮忙打掩护。
她还四处张望着,甚至吸了吸鼻子:“咋一点臭味都没有,还老香的?辣子,闻见了不?”
“你又没拉屎,哪来的臭味?”姜辛束在镜子旁边看了看,第一次这么清晰地看见自己的全身。小小的一张白净鹅蛋脸,大眼睛翘鼻头,配着那件掐腰的坎肩与白衬衫,暂时看不出来自己是从小山沟里出来的乡下女孩。相反,她觉得一路上看过的城里女孩,与自己唯一的差别是头发。她又把头发拨弄了两下,把刘海用水打湿,都拢了上去,顿时显出她饱满的额头和清晰的美人尖,整个下颚线的轮廓都明朗了起来。
外面有人敲门,砰砰砰的,催促着她们快点。
青妮完了事,用肥皂洗了洗手。
姜辛束说:“怎么不冲水?”
青妮吐了吐舌头:“忘了。”她研究了半天才在马桶后半部分找到了那个按钮,一下子污秽的液体都被冲刷了个干净,简直匪夷所思。
“妈呀,城里可太好了。”青妮洗干净手,闻了闻,香香的,她还把手凑到姜辛束的鼻子底下:“你闻闻,就连洗手的胰子也比咱村的好香。”
姜辛束也简单解了手,洗了手之后跟青妮出去。
“你别咋咋呼呼的,回头望哥不给你安排一份好工作。”她也心情愉快地开口。
这里,比四邻村的上下铺,比鱼塘旁的砖瓦房,不知道要好多少倍。她想知道,能留在这样的地方工作,到底要付出什么代价。
代价很快就揭幕了。
这边女孩子们稍作整肃,有人在洗手间换了春装的,有人把头发像姜辛束那样梳起来的,有人甚至直接在包裹里找出了一双新鞋换上,有跟,显得人挺拔又亮眼。
姜若望满意地看着女孩子们的精神状态,点了根烟在旁边抽着。
不一会儿有人来给姜若望报信,对他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
姜若望好像一下子炸了,提高声量说:“谁让她来这儿的?”
对方又说了句什么,姜若望整个人都显得疲惫起来,直接跟大家说了句话:“大家先坐一会儿,你们雪萍嫂子带着我那俩闺女来了。我先去招呼一下,等我……半小时。”他说时间的时候,还特意抬起手腕来,看了一下腕间银光闪闪的一块上海牌手表。
青妮又找了个软软的座椅,招呼姜辛束:“辣子,来,坐这儿。”
姜辛束靠着她坐了,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觉得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她又看向窗户,这里是一桩十二层的高楼,他们刚才都是坐那种会自动攀升的小钢匣子上来的,姜若望说那叫“电梯”。窗户外看不到他们乡下的星空,但却有灯火通明的夜景。
这就是城市啊……
一些女孩子们也欢天喜地围着窗户看起了外面的景色,叽叽喳喳的,好像一群出笼的鸟儿。
青妮皱着眉说:“也不知道我们人这么多,望哥会不会优先我们本家的人。”
姜辛束不说话。
青妮捅了捅她的腰眼,把她捅笑了。
“你不着急?”青妮问。
“我只是觉得,能走出四邻村,就已经很好了。”姜辛束说。
还不到半小时的功夫,门又开了。走进来的是一男一女两个陌生面孔。
女的穿着一身紧绷在身上的裸色蕾丝裙,明晃晃地露着大腿,她柔软的腰肢,跟着金色的高跟鞋,哒哒,哒哒,哒哒哒,有节奏地左右款摆,走出一种乡下野丫头从未见过的风情万种。
男的就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和西裤,膀大腰圆,手拖着那女人的胳膊,说不出来像什么。女人也不做自我介绍,只是眼角眉梢噙着一丝矜贵与傲慢,用一种高高在上的眼神打量着大厅里这些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姑娘们。
姜辛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在码头给父母帮忙的那三年,她偶尔也听过那些跑船的工人,说起一些年轻妇女被拐骗去做妓女的事。她满门心思都在外面,从不掩饰想要出村的心。父母就骂她醒醒,多听听外面的险恶,多带点防备之心。她那时候一笑置之,只相信何老师嘴里美好的世界。
可这一瞬,她看见那个女人眼底打量同性的目光,充满着审视、贪婪和满意,她从没有看过这样的眼神,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她的身体在给自己传递“危险来临”的讯号。不会吧?不会自己就是那群工人口里的傻大姐吧?
姜辛束还在留有幻想,她甚至觉得,这个女人也许只是走错门,他们同村的姜若望,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把有名有姓,甚至沾亲带故的她们从山沟里骗来,他到时候要怎么做人?要怎么给村子里的人一个交代?
年轻的姜辛束依旧对人心有着不成熟的看法。
她不知道人可以坏到什么程度。
“你,你,还有你。”那个女人懒懒散散地指着三个年轻女孩,“把衣服紧一紧,腰身掐出来我看看。”她虽然是一副懒洋洋的态度,可语气中的颐指气使却让人十分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