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束晃神的当口，她看见秦保来又从审讯室问完情况走了出来，她上前拦住对方，焦急问：“是不是弄错了？我能不能进去见见我儿子？”
秦保来摇摇头：“不好意思辣姐，按照程序，要等审讯完毕才可以。”
姜辛束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在学校门口摆摊，被人讹了二百块钱，当场撒泼打滚豁出去的经历。她甚至自嘲地想，如果就现在，在这个警察局的审讯室门口，也这样来一遭，会不会效果依旧跟当年一样好用？
她扭头看了看一脸神情淡淡的孙女，那时候，儿子还叫何殷，她被人讹诈的瞬间，他分开人群出来站到自己的身边。可如今，孙女仿佛像个外人一样，一直用一种旁观人的眼光审度着他们这对母子。姜辛束有点泄气，祖孙的隔辈亲，在她和孙女面前，完全没有展现出来。
好像是被辣姐的目光所触及，姜由己突然意识到她并不是这场审判的旁观者，而是参与者。她跟那个人的联手，现在已经成功从南屏市市祸水东引到了泾城，她不能就这样毫无作为地开始当甩手掌柜，她也有知道真相的权利！
想到这里，姜由己也上前一步，紧紧握住了姜辛束的手，“辣姐，我们先等等吧。我爸不会有事的。”
这句话极为有分寸，冷静理智到一点都不像个十八岁的少女会说的话。
姜辛束想，你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终究也是十分无奈，只好重新坐回位置上去吃饭。她做了四十多年的餐饮，从王自力死的那一年算起就一直在灶台间忙碌，已经吃不下这种随口糊弄打工人的餐食了。米饭还有点硬，像不确定的未来和苦难磨砺的过去，一点点吞咽进去，磨得她胃疼。
审讯室里的声音逐渐低了下去，似恢复了平静，不再有刚才那种困兽般的嘶吼。
姜辛束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等了又等。
刘岩鹏和龙自鸣本打算饭后继续与她聊最关键的姜若望，没想到秦保来接了个来自医院同事的电话，宣称医院里的那个“何实”可能不行了，他临死前想要见姜辛束、姜阳和那个躺在自家床上的老头姜若望，还有那个小姑娘姜由己，以及她的妈妈温墨霜。
好家伙，这阵仗也忒大了。
秦保来做不了主，赶紧来请示龙队和刘岩鹏。
毕竟这个人跟海东省南屏市那个跨越二十年的双尸骸骨案沾点边，虽然还没明白那人在中间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但总归还是不能放过任何一个线索。
刘岩鹏说：“要求这么多，有点不寻常啊。”
“尽量满足吧。正好在警局的这几位先过去，保来你去城中村接一下老爷子……”龙自鸣吩咐下去，“温墨霜在哪？”
秦保来对那一带特别熟，张口就来，“她是姜阳的媳妇，小姑娘的妈妈，这里有点问题，每年有大半年都在精神卫生中心。”说到问题的时候，秦保来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
“我让秦优跟着小秦分头去吧。”刘岩鹏也说。
秦保来想起那身臭烘烘的衣服还丢在宿舍的洗衣机里没洗，他率先举手：“那我去卫生中心吧。”
他脚上跟穿了滑轮一样几步就窜到了派出所门口，龙自鸣喊住他，“回来，你要么带姜由己一起去吧。精神患者需要有熟人陪同，可能会少受刺激。”
秦保来点头，走到一边会客室。
他们这儿的会客室里，刚吃完饭的姜由己正在收拾桌面上没吃完的盒饭。姜辛束明显有些胃口缺缺，除了蔬菜动了几筷子，其他都几乎没碰过。
“小姑娘，跟我出去一趟。”秦保来说。
“去哪儿？”姜由己有点意外。
“反正……先跟我出去再说。是正经事。”秦保来一脸严肃。
姜辛束站起来还想说些什么，龙自鸣和刘岩鹏他们也分别走了进来，押着刚刚被审讯完毕的“姜阳”。“姜阳”手里的手铐已经被摘下来了，他满脸写着不高兴，似乎几小时前对“何实”的发泄还意犹未尽。
“有个紧急情况。”龙自鸣三言两语把事情交代清楚，“有人要见你们。”他也把姜由己去接温墨霜的事情一一说明。
等到大部队都上了一辆警车，姜辛束这才跟儿子有了一瞬间的对视。
“姜阳”吸了吸鼻子，方才的暴戾与蛮横，在母亲面前突然化成了虚无。
姜辛束异常镇定，镇定得有些过头，脖子高高仰了起来，用手拍了拍儿子的手背。
前面就是警察，她不便跟儿子说些什么，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安慰他，示意他。
母子俩这一辈子，相依为命四十年，他们经历过各种各样的磨难与不堪，姜辛束每每都会用拍打儿子手背的方式抚慰他。而这个动作每每还伴随着一句豁达又充满希望的话——
“没什么难关是咱们母子俩闯不过去的”。
而“姜阳”却从一个吸鼻子的举动，一点点被姜辛束的母爱包裹着，他从没想到这么大的年纪了，可能某些事情还继续需要母亲来兜底，就像多年前在学校门口的一场闹剧一样。他忍了这么多年，害怕了这么多年，隐藏身份了这么多年，直到打通那个电话才把心里建设好的那一堵防线彻底崩塌。他压抑了二十年的情愫像洪水一样，席卷了他的情绪、理智、大脑，他不管不顾冲入了那个外卖地址，把那个作恶多端的家伙揪了出来，痛揍一顿。他恨，他恨对方为什么不死，他恨这种平静的日子，为什么要被突如其来的噩梦所打破。
那个人拥有了一切。
金钱，豪宅，智慧，外貌和所有人的认可。
他只有母亲姜辛束这一点点温暖了，可是就是这一抹生活里的微光，母亲还要分出来，照亮他们两个人。
委屈的记忆，随着轻柔的抚触与拍打，一点点钻入他的脑海。
“姜阳”的抽泣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响亮，从最初憋在嗓子里的一点点哼哼，变成了忍受不住的放声痛哭，他那么高大壮硕的身躯，在情绪外泄时竟然像个三岁的孩子。
刘岩鹏和龙自鸣一个从后视镜里觑了一眼，一个扭过头去递了一张纸巾给“姜阳”，而姜辛束至始至终都不曾有过任何的感情波动，而只是一直重复不断的拍打着“姜阳”的手背，到最后“姜阳”甚至直接匍匐在姜辛束的怀里恸哭起来。
他悄声重复着他们在厨房的那个对话，“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至于是谁回来了，姜辛束清楚得很。
那是她与姜若望生的大儿子，真正的姜阳。
姜辛束怀里拍着小儿子的背，一边给他顺气，一边看着窗外飞驰的景色。这条路是去往医院的道路，那个龙队告诉她，医院里有个人要不行了，临终前，他想要见很多人。而自己与小儿子何殷，正是他点名要见的其中两个人。
一切，都要从鼓浪省江华市，那扇推不开的门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