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车的时候，姜辛束摘下价值连城的项链和耳饰，要还给姜阳。在她的印象里，这是假扮他母亲的道具，不属于自己。但姜阳无论如何都让她收下。
“就算我孝敬您的一点心意。”姜阳一语双关地说。
姜辛束执意不肯收，姜阳觉得这样推推搡搡不好看，就说：“那这样，我让我朋友给您免了今年的房租吧。这事儿我能做主。”
姜辛束想了想更觉得不好，最后无奈收下了这套漂亮的珍珠首饰。
她回家，又重新试戴了一次。照着镜子里她依旧纤秾适度的身材与气质，抚摸着这串散发着迷人光泽的珍珠饰品，她觉得这是儿子的孝心具象化的礼物，她爱不释手，又深觉罪恶。
买珍珠项链的钱……没准也是逼着哪个女孩才换来的呢！
想到这里，姜辛束又难过起来，拧紧眉头叹了口气，把它们摘下来重新放回首饰盒里，最后塞进了那个硕大的樟木箱子最底层。
刘岩鹏这才明白，姜辛束此时此刻脖子上佩戴着的珍珠项链，还有这一层深意。珠子有些年头，已然泛黄了。但姜辛束依旧很珍视地戴在脖颈上，甚至为了它还穿着一条黑色的半高领暗纹旗袍。
很优雅。也很符合她这个年龄女性的穿搭。
只是送珍珠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就在假扮他母亲，和温家母女俩吃过饭没过几天，姜阳又来小摊子上找我了。”姜辛束的面孔被审讯室的强射灯照着，显得白花花一片，分不清阴暗，所有的细微表情都无所遁形。
她拧着眉头，似乎很认真在回忆着这一段记忆。
“我问他有什么事，他举了举自己打着石膏的胳膊给我看。”
那时候姜阳的表情看似轻松，话语间流露出来的危险意味却令人深思。
“我出车祸了。”姜阳说，“谭师傅的刹车片被人动了手脚。”
这一段话和之前何殷说的话不谋而合。
总控室的相关人员仔仔细细记下了这个线索。
姜辛束说：“那时候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知道他肯定会惹很多麻烦，问他知不知道是谁做的。”
姜阳冲着姜辛束咧了咧嘴，露出一个自嘲的笑容，然后不说话。
姜辛束着急了，问他：“你到底得罪了谁？这一次是胳膊，下一次可能是腿，再来你想过最坏的后果没有？”
“妈……”姜阳自从那一次“真戏假做”之后，就改了称呼，直接唤姜辛束叫妈了，他侧了侧身子，把姜辛束拉到小摊一旁，低声开口，把一个惊天大秘密说得云淡风轻：“是姜贺和姜盼动的手脚。”
他没有解释谁是姜贺，也没有解释谁是姜盼，他甚至没有告诉过姜辛束自己的父亲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他的语气里，充满着“我一说出来，你就会懂”的笃信。
果然，姜辛束立刻变了脸色，她追问：“为什么？她们不是……”
“是啊，她们是我的亲姐姐。可她们却没有把我当做一家人。”姜阳平时努力维持的笑容消失了，换上一张从未有过家庭温暖的苦闷表情：“我很小的时候，她们就组队来刁难我。在饭粒里给我下沙子，在车座里给我藏针尖。我从哇哇大哭到习惯，还以为她们只是跟我玩恶作剧。”
姜阳一边低声说着，一边看着钵钵鸡摊子上，一对十岁左右的双胞胎女孩，彼此抢着碗里的食物，被一旁的妈妈制止的模样。
“我以为她们因为年纪跟我差太多而不喜欢我。我拼命想要讨好她们，顺从她们，节省下爸爸给我的零花钱去供给她们。但没用。我五岁的时候才知道。我出生的那天，就是她们的母亲王雪萍死的那天。”
姜阳盯住了姜辛束的眼睛。
“1985年的8月15日，是吧。我的生日就是她们母亲的祭日，我每过一次生日，她们对我的恨就多一层。我什么都没有，只能拼命学习，讨爸爸的喜欢。我知道，在这个家里，只有爸爸的喜爱，才是我活下去的保护伞。他不会知道，一个趔趄我就可以掉进家里的泳池淹死，一个不小心就能在楼梯上摔下三楼磕碰到额头鲜血直流，一个吃坏肚子就能躺在医院洗胃。我都撑过来了……”
姜辛束在姜阳细数他长大的过程中，用手指拼命捏住自己的围裙，似乎为儿子这样复杂的成长经历而难过。原来是这样的刀光剑影，才养成了他这样心口不一、表面阳光背地阴暗的性格。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伸出手去想要抚摸姜阳的头发。
面前这个青年，已经长得比她高出一个头，甚至是个已经办了酒席结过婚有了下一代的大人了。
可他说的那些话，依旧像个想向她讨要母爱的孩子。
“因为你从来不曾出现在我的童年里，保护我。所以我才会变成这样。”姜阳的眼眶红了，哽咽着在她耳边说完，最后说出了那个请求。
“我决定跟她们，鱼死网破。”
“妈？你会帮我的，对吗？”
姜辛束用颤抖的声音复述出当时姜阳这一番话的时候，刘岩鹏和陪同审讯的同事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有些分不清状况了。
照理说，两个审讯的对象说出同一个抛尸的举动，总有人撒谎。
一开始他们觉得，从体型上看，何殷更壮硕，明显偏向于抛尸的行为。而姜辛束一个纤弱的老太太，怎么可能帮助姜阳抛弃两具成年女性的尸体在那么高的山上？
大家先入为主想的就是，姜辛束在撒谎。
可她接下来的这一番描述，又合情合理，水到渠成。
缺失母爱的大儿子，以亲情为羁绊，央求一个母亲赔偿她不曾付出过的情感。
可惜当事人姜阳已经死了，只能他们来判断两人到底孰真孰假了。
他们继续听着审讯室里的何殷和姜辛束开口。
“那天，是个雨夜。”
他们同时这样说。